灵昭一一答应,躬身退下,背过玄烨时,嘴边禁不住扬起笑容。
是皇帝主动上前让她帮着穿戴风衣,她根本没想过,要亲手为皇帝做这件事。
所以,玄烨不讨厌她是不是,他只是偶尔会不高兴,偶尔会反感自己的性情,他并不讨厌自己,对不对?
“娘娘,这里是皇陵啊。”冬云跟上来,轻声道。
“是皇陵,怎么了?”灵昭问。
“您笑得这么灿烂,合适吗?”冬云谨慎地说,“娘娘,您有高兴的事儿吗?”
灵昭才看见自己满身的阳光,立时收敛笑容,端得稳重,继续往前走。
这一边,玉儿把该交代的话,都告诉了舒舒,等孩子擦干眼泪平静下来,她们才下山。
祖孙俩说好了,今日的话绝不会对玄烨说,舒舒不说,玉儿也不提。
可是玄烨一眼就看出舒舒哭过,且哭得很伤心,送祖母嫡母都上车后,趁人不注意,把舒舒提溜上了御辇。
“皇上,这成何体统?”舒舒急道,“且不说那些规矩礼仪,一会儿承祜找我怎么办?”
“承祜睡得正香,找你做什么?”玄烨却不放舒舒走,拿过她的丝帕,在她面上轻抚,“泪花还没擦干净呢。”
“下山时风吹的。”舒舒道。
“哭得眼皮都肿了,这么丑。”玄烨道,“还撒谎。
“既然嫌我,还不放我走?”舒舒很正经,“皇上可别没规矩,高高兴兴地出来,帝后同辇弄出些难听的话,多没意思。”
玄烨摇头:“朕就想你在身边,哪儿也不许去。”
彼此静了须臾,马车已缓缓行进,舒舒的目光终是变得柔和:“我也想在你身边,只是在山上待了短暂的一刻,不知为何,突然特别想你。”
“朕不会问你皇祖母说了什么。”玄烨道,“若是能叫朕知道,皇祖母也不会单独带着你。可不论什么事,将来都有朕在,舒舒,你不要独自面对,也不要害怕。朕,永远是你的依靠。”
舒舒笑着别过脸:“今天这话听着,不甜也不腻,皇上哄姑娘的本事可不如从前了。”
玄烨说:“是你长大了,不爱听花言巧语,但是,就算到了八十岁,我也愿意一直哄着你。”
舒舒捧起玄烨的脸颊,她脸上是甜蜜的笑容,可眼泪却大颗的滴落。
玄烨伸手擦去她的泪水,说:“朕绝不会丢下你,舒舒,朕绝不会像太宗丢下皇祖母那样,留你一个人在世上。”
舒舒伏进玄烨怀里,该哭的,在山上都化在了秋风里,她哭不出来,也并不想哭。
“将来再有机会回盛京,朕还带你来,那时候,皇祖母必然不会再同行,朕就能得闲带着你,到处转一转。”玄烨说,“我们骑马去赫图阿拉,去爱新觉罗的发迹之地看看。”
“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舒舒却道。
“什么事?”
舒舒坐直了,郑重地看着皇帝:“答应了,就不能反悔的。”
玄烨嗔道:“答应你。”
舒舒倒是意外:“不先问问吗?”
玄烨故意恼道:“再不说,朕可就收回了。”
舒舒很认真地说:“我们若是有女儿,不论多少年后,皇上再选秀,只能选比女儿年纪大的秀女,直到女儿长大过了秀女们的适选年龄,皇上就再也不选秀。”
玄烨听得新鲜又好奇:“怎么想起这些?”
舒舒说:“倘若我们命中没有女儿,那么到五十岁,就再也不能选秀。”
玄烨哭笑不得:“你说了算?”
舒舒傲然:“当然我说了算,等到五十岁,再看见十几岁,能做我们的女儿甚至是孙女的秀女进宫来伺候你,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玄烨嗔道:“选秀不能停,那也是八旗子弟婚配的指望,但是朕答应你,不再往宫里选。”
舒舒欢喜不已:“真的答应了?”
玄烨说:“刚才还没问,不就答应你了?可是你啊……”
他轻戳舒舒的头:“今天的所见所闻,皇祖母的话语,哭了那么多的眼泪,就让你悟出这些来?”
舒舒摇头:“我早就有这个念头,不过是今天有胆魄说出来,虽然很荒唐,很可笑,可我觉得特别解气。这两天,让我更明白,要珍惜眼前人,眼前事,往后我更加不会再委屈自己。不知积了几世的福泽,才投胎做一回皇后,能不憋屈自己的事儿,往后我绝不憋着。”
她说了半天,玄烨却悠哉悠哉看着窗外,舒舒咕哝:“皇上最会装傻。”
玄烨说:“朕什么都没听见。”
舒舒扑腾起来,抱着玄烨的脑袋,贴着他的耳朵,要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热乎乎的气息喷在面上,玄烨怎么受得了,顺势往舒舒腰里挠,怕痒的人顿时缩成一团,而马车车厢,也跟着晃动了一下。
“放肆。”玄烨轻声说,“你猜外面的人怎么想?”
舒舒的脸涨得通红:“都怪你,拉我一道坐车。”
玄烨说:“那就乖乖的,我们好好坐着好好说话,不闹了。”
舒舒窝在他怀里问:“那刚才答应我的事呢?”
玄烨点头:“记在心里,金口玉言,你要不要朕回去再给你写一道圣旨?”
圣驾一路回盛京皇宫,舒舒在半途就坚持下了车,悄摸摸上了太皇太后的车马。
玉儿少不得严肃地说:“要昭妃一同随扈,你心里就该有所准备,昭妃未必是个小心眼的人,可她在你们的感情上,太敏感太脆弱。就多宽容几分,让着她些,横竖也就这一个月,难得出趟门,只愿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舒舒委屈地往玉儿身边蹭,撒娇似的说:“皇祖母,您该去训斥皇上,刚才是他把我抱上马车,孙儿差点大喊大叫,吓坏了。”
“当真?”玉儿说,“他这么放肆。”
舒舒点头:“皇祖母,您要狠狠训斥皇上。”
苏麻喇在边上笑道:“皇后娘娘就别说口是心非的话了,每回皇上挨训,为了朝廷也好,为了家务事也罢,最心疼的是谁?”
舒舒红着脸,依偎着玉儿,软绵绵地说:“是嬷嬷吗?反正不是我。”
抚摸着舒舒柔嫩的手,玉儿感慨:“年轻真好啊,年轻的时候,就该把体统规矩都抛在脑后,年轻时的傻劲儿和冲动,再珍贵不过。”
回到皇宫,这一日,玉儿总算住进了永福宫。
踏进门的一瞬,她恍惚看见当年离开盛京的那一天,蜷缩在柜子边哭泣的自己。
永福宫里的一切,还是从前的模样,她拉着舒舒说:“还记得吗,皇祖母对你说,中间隔一道屏风,我和太宗睡在那头,孩子们睡在这里。”
玉儿又指着窗上唯一的一块琉璃:“这是太宗的心意,让我可以看见凤凰楼的灯火,看见星月,看见雨雪。”
她拉着舒舒再往里走:“这里的书架,是后来新添的,我把自己看过的所有书,都带去了紫禁城。舒舒啊,将来皇祖母走了,那些书就全留给你。”
“您要说这些话,孙儿可就回去了。”舒舒道,“皇祖母,我不爱听。”
苏麻喇道:“就是,到底是老太太了,怪没意思。”
玉儿白了苏麻喇一眼,又带着舒舒出来,站在宫苑中央,回望凤凰楼,依稀回到那年冬天,她披着鲜红的风衣,皇太极穿着铠甲,龙行虎步地走来。
她轻轻一叹,带着舒舒往清宁宫走,太后和昭妃已经迎出来,被众人簇拥着进了门,玉儿的心猛然揪紧。
那张吃饭的桌子,还摆在那里,到如今想起姐姐那一句“可我没答应你”,她还是会痛苦地喘不过气。
玉儿退了出来,看向一旁门窗紧闭的关雎宫。
“苏麻喇,命人把门开了,好好打扫一番。”玉儿道,“姐姐住的地方,要一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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