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二人坐定,舒舒从宫女手中端茶给爷爷,可是索尼双手颤抖,已经无力再自行端一碗茶。
“不喝茶了,咱们就说说话。”舒舒知道爷爷不会让她来喂,亦不想叫爷爷在人前尴尬,放下茶之后,吩咐众人,“你们退下吧,屋子里怪热的,爷爷要清净些。”
看着宫女们都退下,索尼便长话短说,交代了孙女几桩事,一是他留了笔钱财,可供将来舒舒不时之需,再则告诉她不必惧怕家族威胁,舒舒可以没有他们的支持,但他们离不开舒舒这座靠山。
最后,便是未来皇子,索尼语重心长地说:“皇子的教养,极其重要,你看先帝和当今皇上全然不同的个性,虽然本身资质上有差别,可后天的教养也很重要。舒舒,爷爷相信你,能为大清教导出最好的太子。”
舒舒含笑:“爷爷,我会尽力。”
索尼心满意足,而后说:“好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清为了皇上,接下来,就该是为你自己。舒舒,你还记不记得,爷爷说过的话?”
舒舒郑重地点头:“当然记得,爷爷,我会在这紫禁城里,拥有自己的一片天。”
此刻玄烨在书房里,正预备下一堂课,大李子送来一封信,是刚刚截获的,钮祜禄府上给昭妃的信。
“皇祖母说要小心,你做的小心吗?”玄烨问大李子,“这事一旦被人知道,君臣之间难堪,昭妃往后的日子,必定也不好过。”
大李子说:“皇上放心,奴才很谨慎,只不过……您不打算对昭妃娘娘讲明白吗,容着她继续把宫闱之事往家里说?”
“讲明白,这条线就断了。”玄烨心中有算计,“还没到时候,反正她能说的事也有限,往后再告诉她一些真真假假的事,等她失信于自己的族人,也就难长久了。”
大李子捧着信问:“您要看一眼吗啊?”
玄烨不屑:“不必看也猜得出来,为了今日索尼提出要朕亲政的事,你送去吧。”
大李子再问:“那么娘娘的回信?”
玄烨头也不抬地说:“你看一眼,拣要紧的事情告诉朕。”
大李子揣着信退下,门外传来啪啪脚步声,福全跟一阵风似的刮进来,兴奋地问:“皇上,您要亲政了吗?”
兄弟之间的君臣之别,不知从几时起已经完全改过来,哥哥对自己的敬重,让玄烨也愿意敬重兄长,至少眼下,他们哥儿俩是无话不说的。
“哪有这么容易,他们都觉得朕太小。”玄烨说,“哪怕我长成二哥这样的身板体格,也不会叫他们小看了。”
“皇上,别怕他们,难道他们妨碍您一辈子吗?”福全冲弟弟笑,“您亲政,也就意味着我要上朝堂,将来我往朝堂里一站,就算是鳌拜也……”
玄烨示意哥哥小点声:“不要在这里提起他。”
福全捂着嘴,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他在这里有眼线。”
玄烨平静地看着兄长,有些话就放在心里,暂时不说了。
十年二十年后,利益驱使,他们兄弟难再这样亲厚。
现在他们还一起防着别人的眼线,将来,玄烨会在哥哥身边安插眼线,而福全会被利用,成为别人的眼线,又或是他自己对皇帝处处提防。
玄烨对舒舒说,他们将度过辛苦的一生,并不是危言耸听,是残酷的现实。因为,他要做个好皇帝。
三日后,皇帝亲政的事有了结果,这一次鳌拜又赢了,亲政之事暂且搁置。
太皇太后认为皇帝尚未长成,需加以历练,大清在经历了长久的动荡不安后,需要太平岁月来发展农耕商贸。
眼下朝廷在四大辅臣的扶持下,一切欣欣向荣,少年天子倘若贸然亲政,不利于家国安稳,一切,当以民生百姓为重。
亲政失败,玄烨并没有灰心,在宣布结果后的第二天,他就带着舒舒去南苑放风筝,并在岛上小住两日,自然随行之中并没有灵昭,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没去。
翊坤宫里的气氛压抑,灵昭这天连去宁寿宫请安都没了兴致。太后虽然很年轻,终究大了十多岁,她这花一般的年纪,就该和同龄的女孩子们在一起叽叽喳喳,去宁寿宫是迫不得已,估摸着人家皇太后也未必真的待见自己。
“我想一个人静静。”灵昭打发冬云,“家里的信,过几天再回,他们着急什么。”
冬云退下,灵昭又想起什么来,跟到门外,却刚好听见几个宫女在屋檐下窃窃私语。
她们在说,皇帝是不是要和皇后去南苑岛上,做那些事。
“你们不要命了?”灵昭呵斥。
“娘娘……”宫女们吓得不轻,她们也就比灵昭大上几岁,可灵昭的气势,完全压过她们。
灵昭的心揪在一起,其实她可在意那些话了。
“冬云,告诉她们规矩。”灵昭转身冷然道,“再有下次,就别在翊坤宫待着了。”
然而背过身,掩饰不住的落寞和悲伤,地震时皇帝的关怀,让她有了幻想和憧憬,可现在才算明白过来,那不过是一时危难下,皇帝本能的反应,不是她钮祜禄灵昭,他也一样会护着别的人。
可是对那一位……灵昭握紧了拳头,她不想,不想永远捡她剩下的。
挨着紫禁城不远的南苑岛上,阳光明媚,暖风徐徐,不大不小的春风,刚好适合纸鸢飞舞,舒舒来回跑了一头的汗,也没能把风筝放起来,玄烨一上手,那风筝就飘飘摇摇往天际去。
“是这一阵风刚刚好。”舒舒不服气,“皇上运气好。”
“那当然,朕若运气不好,怎么会生在帝王家,怎么会做皇帝?”玄烨笑悠悠,把线轴递给舒舒,“你接着来。”
“一会儿要是掉了怎么办?”舒舒没自信。
“那就再放起来,这有什么,今天飞不起来,明天也会飞起来。”玄烨说,“除非你再也不想放风筝了。”
舒舒接过线轴,玄烨从身后把着她的手,教她如何控制线,两人贴得很近,看得边上宫女太监都眼里开了花,可是他们自己却并不别扭也不紧张,一切都那么自然。
玩得累了,玄烨命大李子来收线,和舒舒往亭子里走,那里早就摆好了茶点。
舒舒四下看了眼,问玄烨:“皇上今天不用上课吗,接下来做什么?”
“玩儿啊。”玄烨应道,“玩两天再回宫。”
“可是……”
“你放心,朕不会耽误功课。”玄烨说,“何况学无止境,就算每天睡在书堆里,一辈子也看不完全天下的书。”
舒舒眨了眨眼睛,轻声问:“您是想做给他们看吗?”
玄烨冲舒舒一笑:“朕不是答应你,要带你来放风筝。”
舒舒不信:“皇上是拿我当幌子吧。”
玄烨白她一眼,背着手离去,见皇帝仿佛是负气走开,边上的大李子唬了一跳,可是皇后却追上前,不知他们说的什么,没多久,皇帝就追着皇后嬉闹起来。
大李子松了口气,石榴从后面走上来,笑道:“他们已经完全不生分了,好像认识了十几年似的,真好啊。”
大李子嘿嘿笑着:“那也是皇后娘娘招人喜欢。”
石榴说:“皇后娘娘太聪明,从前先帝就不喜欢孝康皇后太聪明,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有一天,也突然反感了这份聪明。”
大李子说:“真正喜欢的人,哪有什么会是看不惯的呢?”
石榴心头一紧,这话,可就戳人心了。
今日帝后驻跸南苑,御膳房跟来了一拨人,特别给他们做饭,可是玄烨没什么胃口,舒舒在边上默默看着,入夜后,命石榴准备了宵夜,她独自送来皇帝这边。
屋子里静悄悄的,舒舒进门时问:“皇上,您在吗?”
里头有一阵动静,不多时传来玄烨的声音:“你进来吧。”
舒舒将宵夜摆在桌上,顺手点亮了几支蜡烛,嘴里念叨着:“天色很晚了,皇上怎么不点灯呢,不会就在这么暗的光线里……”
她说着,不经意地转身,刚好看见玄烨用袖口擦拭眼睛。
舒舒定了定心,端着烛台,来到皇帝面前,玄烨被照亮的脸上,顶着一双泛红发肿的眼睛,他哭了。
“皇上,您想额娘了吗?”舒舒伸出手,轻轻抚过玄烨的眼睛,“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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