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回慈宁宫,皇后欲将石榴留在身边,是日傍晚再到慈宁宫请安时,舒舒更是当面向太皇太后请求。
玉儿答应了,她看了眼灵昭,本想顺手从身边调配一个人去翊坤宫,好不叫灵昭心中吃味,以为她被区别对待。
但又一想,遏必隆和鳌拜,可不会认为,是她这个祖母婆婆心疼孩子,只会觉得,是给他们找了个监视安插在身边。
“坤宁宫连着交泰殿和乾清宫,的确需要可靠的人打理,我一直想着该派谁去,倒是把石榴忘记了。”玉儿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对石榴道,“往后要尽心打点坤宁宫里一切事务,连带着交泰殿里的掌事,也由你担当了。”
石榴明白太皇太后的用意,只管叩首谢恩,不废话。
舒舒和灵昭离开时,灵昭禁不住朝来路张望,苏麻喇瞧见了,轻声道:“娘娘,皇上夜里不过来请安,其实平日里,慈宁宫的晨昏定省也没那么讲究。日子久了,太皇太后必定下旨免了,眼下您和皇后才进宫,太皇太后也不得不端着规矩,实则太皇太后最烦这些虚文,更从来不会约束干涉后宫的事。”
灵昭见苏麻喇如此亲切,很是欣慰高兴。
她喜欢这宫里,人人说话都轻声细语温和有加,不像在家的时候,不是阿玛的责备怪罪,就是家人的尖酸刻薄。
“嬷嬷,我知道了,多谢您。”灵昭应着,不免也脸红起来,她想见皇帝的心思,竟然被看穿了。
可苏麻喇嬷嬷跟着太皇太后从科尔沁去到盛京,再从盛京来到京城,正经算起来,是历经四朝的人,还有什么是她没见过。
自己都已经是皇帝的妃子,想见自己的丈夫,有什么不可以的。
大婚第三日,后妃家眷进宫的日子,以此代替新娘三朝回门。
但这本是皇后才有的待遇,所谓大婚亦是指帝后大婚,翊坤宫仅仅是奉诏入宫,所以灵昭本不该有此待遇,不过太皇太后格外开恩,允许钮祜禄氏的家眷一并进宫。
两家人在宫门外相遇时,互相祝贺恭维,进了宫,一前一后,眼睁睁看着赫舍里一族的人往中宫去,遏必隆顿时怒意丛生,气哼哼地跟着领路的太监转向翊坤宫来。
虽说太皇太后一视同仁,可灵昭对接见家人毫无**,今日来的,父亲和嫡母以及两个兄弟之外,她的亲娘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额娘为什么不来?”灵昭问,“额娘在哪里?”
遏必隆阴沉地说:“您的额娘就在这里,娘娘,不知您还想见什么人?”
灵昭与父亲四目相对,父亲哪里像个父亲,而她也根本不是十三岁的孩子,冷然道:“日后,我会向皇上和太皇太后为额娘求得诰封,到那时候再进宫,烦请阿玛将我的亲额娘带进宫。”
遏必隆不屑地一笑:“是,臣领旨。”
灵昭垂下眼眸,她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可是父亲却幽幽道:“你是我的女儿,到天边都是,将来但凡你有求于我,我都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希望娘娘,别把脑袋抬得太高,他日低下头求人的时候,脖子疼得慌。”
灵昭紧握双拳,暗暗告诉自己要冷静,阿玛这一走,往后再想进宫,除非得到宣召,过了今天,她再也不用看他们的脸色,要冷静,要冷静。
然而同样是与家人会面,坤宁宫里一团和气,舒舒接受了家人的叩拜后,就变回了昔日小孙女的模样,一家子人坐着,高高兴兴地说话。
石榴来送茶时,顺道向索尼大人和夫人请安,索尼客气地说:“皇后娘娘年少不经事,还望石榴姑姑多多扶持,有您在皇后娘娘的身边,老夫也放心了。”
索尼夫人昨日就得到消息,太皇太后把孝康皇后的陪嫁拨到了孙女身边,她一面准备着送石榴的见面礼,一面就听老三跑来找他阿玛争执,说什么舒舒太傻,竟然让太皇太后把佟家的人放在身边,据说还是舒舒自己恳求的。
当时索尼道:“皇帝还是佟家的外孙,不放佟家的人,难道放钮祜禄氏的人?”
索额图很大声:“阿玛,您明知道儿子在说什么,何必东拉西扯。”
父子俩不欢而散,于是今天除了大房夫妻俩,索额图他们没能进宫,对于石榴的存在,索尼夫人也是忐忑不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只管笑盈盈地把礼物送上。
家人会见,时辰有限,而前几日宫里赐宴,喜酒吃了又吃,今日玉儿派人送来些糕点瓜果之外,没再留他们用膳,亦不接见。
两家人掐着时辰,赶紧离宫,这一走,再要相见,便是不易。
舒舒和灵昭,她们各自在紫禁城的人生,正式开始了。
隔天一早,舒舒睡意朦胧时,就隐约听得乾清宫传来的动静,她下榻爬到暖炕上,趴在窗上看,可惜什么也见不着。
“娘娘,您起了?”石榴从门外进来,“时辰还早呢,不睡会儿吗?”
“皇上是不是已经升朝了?”舒舒问。
“是啊,今日恢复早朝,是不是吵醒了您?”石榴道,“入冬了窗门严实,就听不见了。”
“没事儿,我还是第一次见识。”舒舒欣然,“怪新奇的,姑姑,我不睡了,叫她们打水来。”
翊坤宫里,几位中年宫女,手脚麻利地伺候灵昭梳头更衣,她的陪嫁丫鬟冬云在一旁连手都插不上,只能干看着。
待梳妆整齐,匆匆喝一口热奶茶,灵昭就要去坤宁宫,从西门走来时,只见皇后捧着玲珑小巧的玉瓷碗,站在宫檐底下,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的早膳。
玉瓷碗极小,两三勺的分量,捧在手里几乎看不见,那小勺子也精巧地跟喂婴儿似的,不至于露出难看的吃相。
相反,皇后一面吃东西,一面仰望天空,那纤弱身姿,那安宁的神态,竟还多了几分优雅高贵。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灵昭上前行礼,“娘娘昨夜休息得可好?”
“灵昭姐姐,你还比我大一岁呢。”舒舒将玉瓷碗递给石榴,含笑走来,“咱们往后私下见面,就和从前一样吧。”
这是上位者,才能有的大度谦虚,灵昭心里很明白,所以她不稀罕。
“多谢娘娘恩典,只是这才没几天,若就把规矩丢下,外人不知是娘娘大度亲切,只当是臣妾无礼。”灵昭道,“娘娘的心意,臣妾感激不尽。”
舒舒欣然拉着灵昭往屋子里走,笑悠悠:“咱们说话,总这么一板一眼,累得慌。咱们才多大,往后相处一辈子,总这样,这日子可过不下去。”
“是……”灵昭咽了咽唾沫,却不知如何回应舒舒的热情,大概是因为这姑娘从前太冷漠孤僻,从来也不搭理人,突然变成眼前这样,她心里很不踏实。
五六个宫女捧着水杯脸盆,来伺候皇后漱口洗手,之后再是更衣。
灵昭见皇后大大方方地在她眼前做这些事,一面还和她搭讪说话,越发觉得自己的谨慎是“小气”,心里总是不愿输给赫舍里氏的,于是定下心来,不再端着她妃子的架子。
她们一起到慈宁宫请安,可太皇太后已经在佛堂礼佛,两个孩子不敢擅入,打算在这里等,没想到太皇太后还没出来,先等来了皇帝的旨意。
今日复朝,鳌拜头一件事,就是要处决汤若望和一干传教士,拆除各地洋教教堂,禁止百姓信仰洋教等等。
玄烨不答应,在朝上说,他答应了祖母,大婚之后,趁着秋高气爽尚未严寒,要出宫狩猎行围,命大臣们赶紧去打点准备。
他对群臣说:“先帝驾崩以来,皇祖母耗费心血抚养照顾于朕,朕如今立后成家,当反哺于祖母。区区京郊散心,不足为道,但眼下,朕也只能做这些事,毕竟朝务繁忙,各位爱卿鞠躬尽瘁,朕岂能贪图玩乐,丢下不管。”
一番话,说的大臣们哑口无言,鳌拜瞪大眼睛盯着小皇帝,玄烨温和地说:“汤若望一事,待行围归来,再行定夺。”
鳌拜道:“此事一拖再拖,不益社稷,臣但愿,行围归来后,必要有个裁决。”
玄烨则道:“鳌大人,辛苦了。”
不急不躁的六个字,竟把鳌拜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日散朝后,索尼嘴角带笑,一路回了家门,夫人见他这般好心情,便知朝会上发生了有趣的事。
索尼啧啧不已:“皇上渐渐长成,是帝王之才,我在他身上,仿佛看见几分太宗的身影,太宗若还在世,见到如此出息的孙儿,该多欣慰。”
夫人笑道:“这下子,您放心了吧,孙女嫁的好。”
索尼轻声道:“这要是进先帝的后宫,我是万万舍不得的,不过……先帝骨子里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当今皇上,将来在儿女情事上是怎样的态度,猜不到啊。”
此刻慈宁宫里,玄烨意气风发地来,见了舒舒和灵昭,高兴地问:“你们会骑马吗,朕带你们一道去打猎。我们不去远的地方,白天在围场,夜里就住在南苑行宫,免得在外头搭帐篷,你们住不惯。”
舒舒欣然答应:“皇上,臣妾五岁就会骑马了。”
玄烨羡慕不已,道:“那会儿皇祖母只许朕骑个小马驹凑合。”他看向灵昭问,“你呢?”
灵昭见不得玄烨的眼睛,每次目光相接,她的心就砰砰直跳,连连点头:“臣妾也会骑马,就是这两年,没怎么跑起来过。”
玉儿从佛堂出来,见三个孩子像玩伴似的说着话,她一时也说不上好坏,也相信玄烨自己会应对,便只笑着问:“什么事儿,这样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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