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之上,四顾苍茫。
一弯月光,沐浴了一片疲惫的营帐。
一个透明的黑纱帐,点燃着一点白森森的灯光,将一个高大结实,体态丰盈的女子身影映射到了封闭的幔帐之上。
她轻轻褪去裹紧身体的黑袍,露出了一个凹凸有致的饱满轮廓。然后缓缓跪倒在一点灯光之前,手上已多了一柄锋利的小刀。
玉指轻舒,一柄小刀伸到了灯光之上,轻轻地烘烤了片刻。她缓缓收刀回来,在自己一只饱满的胸前缓缓地划了一个圆。
一坨软乎乎的东西,跌入了一个清水铜盆,溅起了一片鲜艳的水花。
她的躯体开始痛苦的抽搐痉挛,挣扎着扯了一条雪白的纱布,缓缓地缠绕了切去隆起的胸,缠绕地很紧很紧,挺拔的身姿已抽搐得有些佝偻。
包扎了伤口,虚弱的身影竟然并不有倒下,而是艰难的伸手入铜盆,将一张完美晶莹的皮囊剥离油脂,清洗干净后,投入了一个透明的敞口药坛,浸入了清澈的药水之中,药水渐渐蜕化出一层粉红。
阳光明媚,天地苍茫。
一个孤独的帐篷,门口支起一支竹竿,挂了一个温润潮湿的皮囊,在烈烈西风中摇曳……
月色如水,荒野寥廓。
一个孤独的帐篷,点燃了一盏灯火。
一个略显佝偻的饱满身影,双手浸入清水铜盆,轻轻揉搓着一片柔软。清洗了悬挂一天染上的粉尘,将雪一样的皮囊投入了一罐清澈的药水……
又一个阳光明媚!
又一个月色如水!
一天又是一天,当第七个夜晚来临,一个裹着黑袍的身影,踏着月色走出了帐篷,惨白的手上提了一盏温润洁白,浑然一体的灯笼,消失在茫茫夜色深处……
“你终于来了。”一个苍老而苍凉的声音,刺入耳鼓。一丝阴风扑面,无命打了一个冷战,蓦然惊醒。
却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个阴暗的小屋,中央点燃了一盏昏暗的油灯,一个佝偻的老婆婆正对着灯光,摸索着一件雪白的皮囊。
“你是谁?”无命缓缓走到灯光前,与婆婆对面而坐。
“你已忘记?你真的已不记得我?”婆婆抬起浑浊的目光,凝视着无命,眼神深处透着一丝情意。
无命僵硬的面部抽搐一下,他已猜测到她是谁,却无法相信。青竹即便未死,依然活着,也不会已老到这个年纪。
他茫然摇头,没有吱声。
“好事成双,孤灯难行,我又制作了一支灯笼。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色泽光晕都较第一个进步了很多。
来,你摸一下,是否还能勾起你的一些记忆。”婆婆伸出干枯的手,捧起了一只洁白晶莹的皮囊,轻轻地递了过来。
这一只与指引他进入血苇塘的那一盏一模一样,只是更柔软,更温润,更透明。
无命犹豫一下,缓缓伸出了手,朝着她手中的皮囊缓缓凑近。
就在他伸手一刻,胸前离魂锁一阵轻微颤动,心口便是一阵剧痛,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结实的背变得佝偻,额头已是汗水涔涔。
硬承着割心剧痛,他颤抖着那只伸出的手,轻轻的触摸到了温润洁白的皮囊,一丝温柔入体,热血翻涌,心中一阵荡漾。
噗——
一口鲜红的血喷涌出口,他被迫缩水,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双手捂住胸口,痛苦的扭曲。
接连又吐了两口血,剧烈的心痛方才略微缓解,他缓缓挺直身体,脸色已一片惨白,额头汗水涔涔,目光泛起一层血红。
“你的心很痛,对吧?”婆婆目光泛起一层幽幽的哀怨。
无命默然不语,目光茫然而空洞。
“有一种心痛,你根本不懂。”婆婆幽幽说着,一双干枯的手缓缓一扯,竟然扯开了黑袍包裹的前胸。
一具干枯的躯体,肋骨根根暴出,左右两侧各自爬了一个碗口大小的血疤,血疤之中血肉起伏抽搐,仿佛爬了无数的血虫。
血疤已黯淡,“爬虫”已黯淡,但当初那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却并没有随岁月黯淡。
“无论你是谁,若因我如此,无命何以为报?”无命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声音已嘶哑低沉。
“如果你愿意,可以摸一下它们。我经历的这种痛,可以疗你的心伤,摸着它们,你的心便不会再痛。
她喜欢一个人,以伤心的方式,绑架他的一生。
我也喜欢一个人,愿意用最残忍的方式,拿我的心弥补他的心。”婆婆幽怨一笑,眼神堆满了幽怨。
“心有所系,心有所痛,是我的宿命选择,是心甘情愿的选择。
对不起,我不想你用以痛制痛的巫术,试图化解离魂锁的纠缠,请收回你的一片苦心。”无命缓缓抬头,目光坚定而决绝。
“你要的东西,就在我心中。你若不取,我便不给。”婆婆嘴角一抽,露出一丝诡异而伤痛的苦笑。
无命沉默不语,身体剧烈的抽搐颤抖,内心陷入了痛苦的挣扎。
“是你自告奋勇,主动进入地欲之门,要与我了断几世恩怨。你在这里犹豫逗留,外面等候的那个年轻人会等不及。
万一他忍不住,冲进来助你一臂之力,就会介入我们的二人怨劫。
以他的法力,若要破我布下欲望之门,你猜他能渡过几重门?”婆婆见他沉默犹豫,立刻又祭出了守候门外的玄杀。
如果无命不能及时回归,作为大师兄,关键时候他一定会选择冲进来。这是他与她纠结而生的怨劫,应有他与她了结。
“好,我摸。”无命咬牙狠心,做出了一个艰难而坚定的抉择。
得到他的承诺,那一张皱巴巴的婆婆脸,泛起一丝红晕,一双昏花老眼缓缓闭合,干瘪的唇缓缓凸起,多了几分润泽,她的心此刻已彻底陶醉。
无命颤抖着双手,缓缓地按向了那一对早已干瘪愈合的血肉模糊。触及干瘪僵硬的创伤,轻轻地按了上去,化成了两片温柔的抚慰。
就在肌肤触碰瞬间,婆婆一双干枯的手突然出手,死死第扣紧了他的手,带动他的手朝着血痂深处抓挖了进去。
“你……你干什么?”无命失声惊呼,目光已被惊恐笼罩。
他拼命想要撤手回来,可是手腕已被一双干枯铁爪扣死。不但无法后退,五指手指反而抓入了婆婆干瘪的胸口,抓出了五个汩汩冒血的血洞。
一只手冒血而入,竟然抓透了她的前胸,抓住了一颗灼热跳动的心。
就在他抓心一刻,那一双把握他手腕的干枯之手,突然朝外一推,他的手已被动撤出她的胸口,手里竟然抓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依然在一颤一颤的跳动。
那一张干瘪的婆婆脸,露出一丝解脱的微笑,开始缓缓褶皱淡化,风化成了一张干瘪的老皮。老皮随风而化,干瘪的尸体已风化为一具森森白骨,寂寞地横卧在茫茫无际的旷野之上。
而无命手中的那颗心,也在烈烈风中快速抽缩老化,风干成了一个皮囊。
一阵风沙卷过,手上的心之皮囊随风而散,散落出一截晶莹剔透的断玉,萤光环绕之间,一只猛虎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一滴鲜血滴落晶莹剔透的断玉,缓缓融入其中,那一只张牙舞爪的猛虎缓缓收敛,遁入了一片晶莹透明。
无命发觉自己已脱离虚幻,回到了玄杀身边。那一滴血,竟然是玄杀收藏的那一颗心血石,源于李青竹之心的心血石。
“我们先出去,再剖析这灵器之秘。”玄杀扶起虚弱的无命,沿着水流栈道缓缓而下。
下到水面,他们坐上了搁浅水岸的木筏。玄杀抓起那一条牵引木筏的细绳索,轻轻扯了几下。
得到信号的李千户,立刻开始快速拖曳收缩绳索。木筏沿着两侧壁立,幽深压抑的山谷溪流,一路顺流而下。
一帆风顺地滑行于山谷之间,两侧的壁立悬崖渐渐低矮,天空渐渐舒展开阔。
木筏滑出水流尽头,凌空飞跃了丛丛血苇,重重地跌落在缓缓流淌的圣河水面,溅起了一片冰冷剔透的水花。
玄杀此刻才豁然开朗,原来白虎玉隐藏之地,是一个上下水路循环,别有洞天的设计:死水走地下暗流进入,升腾净化为白雪覆山,再融化活水自地上流出。
一进一出,外面的世界已是红日西斜,夕阳漫天。
一只孤独的灵鹫兀立苍茫暮色之间,透出一种压抑人心的孤独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