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途穷。
陆文亭一身尘埃,满面疲惫,踩踏渐渐压低的苍茫暮色,匆匆而校脚下的黄土路绵延无尽,湮灭于一片荒芜之间。两侧荒草随风飘摆,发出阵阵呜咽之声。
阔别多年,故乡曾经遍地良田,阡陌纵横,怎会一片荒芜?
远处绵延不绝的一脉青山,隐蔽了一轮落日,最高的那一簇巅峰,罩了一圈灿烂的金顶,金色光晕正在缓缓淡隐消退。
近乡情更怯,他一别三年,家中一切可还安好?
暮色低沉,前方亮起了一盏灯光,为他指引了归家的路。陆文亭循着湮灭于遍地荒草的径,朝着那一处灯光加快了脚步。他生于斯,长于斯,这条回家的路,已深入骨髓,永远不会在记忆中荒芜。
灯光虽在,却与记忆大不同。
记忆中的陆家村之夜,是一片星星点点的幽暗灯火,眼前却只有一盏灯火。
“陆郎一去三年整,夜夜孤灯守空门,从来南北商路客,俱是无心薄情人。”一阵幽怨一声,幽幽入耳。
陆文亭愣了一下,心底一阵绞痛。
这个独守空房,深夜悲歌的女人,正是他的结发之妻——李青竹。
悲戚之声,来自那一处亮着灯光的院。入夜之后,村里的人都已早早安歇,唯有她依然为他点燃了一盏灯。
低矮的乱石围墙,围拢出一处院落。一间石屋,亮着一盏灯光。灯光摇曳,窗户映射了一个幽怨独立的身影。
“相公,真的是你么?”陆文亭一进院门,屋里便传出一阵惊喜。
“夫人,是我,我回来了。”陆文亭几个健步,上前开了房门。
屋门开启,一阵灰尘扑面,呛得他一阵咳嗽,急忙挥手扑打迎面灰尘。
“相公不在,妾身终日浑浑噩噩,无心打理家务,弄得到处都是灰尘。相公莫怪,妾身这就为你掸去尘埃。”女人急忙上前,笨拙地拿了一柄拂尘,替陆文亭拂去灰尘。
“夫人,你这是?”陆文亭见她挺着肚子,似乎有孕在身,将要临盆。
“相公,你临别之日,妾已有孕在身,难道你忘却了?”李青竹一脸幽怨,幽幽地盯着陆文亭。
“女子怀胎十月,便要临盆。可我已离家三年,这不合情理。”陆文亭一脸疑惑,眼神闪出一丝质疑。
“三年?这么久?妾身独守空房,心中早没了甲子之念。只是心中空落落的,觉得这日子难熬。”李青竹目光空洞迷茫,愣愣地瞪着前方。
“还有,你怎会沦落至此,栖身慈荒野院?”陆文亭发觉不对,换了一个角度质问。
“相公筹资贩马,一去不归。那些本家人纷纷拿着欠款字据上门逼债,妾身一个女人家,如何还得上?
他们见我无力还债,便霸占了宅院,将妾身赶了出来。”李青竹幽怨倾述,转身避开陆文亭抹去了两行血泪。
陆文亭一时心塞,哑口无言,默默坐在石床边缘。
“相公,你一路风尘,一定饿了吧。我去给你煮一碗面吃。”李青竹抹去眼泪,匆匆走到简陋的灶台,上手和面。
她背对陆文亭,一边默默和面,一边声哭泣。
望着她可怜的背影,陆文亭心生怜悯,缓缓起身凑了上去,想去安慰一番。当他悄悄出现她侧背面,脊背冒出一丝凉意,整个人瞬间僵硬。
借着幽暗的灯光,他发现夫人脸上挂了两条血泪,鼻孔也挂了两条血流,正在滴滴嗒嗒地落入面前的面盆。一双惨白干枯的手,正在蘸着血泪和面,搅拌着一盆血糊之物......
陆文亭努力压制惊恐,瑟瑟而退,突然转身,飞奔而出。
“相公,你去哪里?”就在他逃逸一刻,正在和面的李青竹已有感应。
“我去一下茅房。”陆文亭一声回应,已跳出院墙,窜入了一片荒芜。
“相公,你别走,你回来。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李青竹丢下面盆,搓着一双血糊糊的手,远远地尾随而来。
她有孕在身,脚步笨拙,却一点都不慢,一路紧紧尾随。任陆文亭拼命狂奔,却始终无法甩掉她的追踪。
陆文亭一路朝前飞奔,跑得气喘吁吁,两腿发软,却始终无法甩掉追踪。整个人已开始崩溃,脚步已开始散乱。
就在他绝望一刻,一丝水气扑面,寒意逼人。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横在了他面前,阻挡了他逃亡之路。
前有河水挡道,后有鬼魅追逼,陆文亭已无法进退,陷入了绝境。
情急之间,陆文亭脑袋灵机一闪,竟然生出了一线生机。他几个健步冲到河边,踩上了一块雄踞河岸的青石,快速脱掉一双靴子,在青石上留了一只,另一只丢入了河水,随波而去。
丢了靴子,陆文亭快速闪退,遁入了河边草丛,俯卧不动,屏住了气息。
李青竹甩着笨拙的步伐,很快便追到了岸边,痴痴地立在那一方青石之上。
“相公,等等我。”一声凄婉悲呼,她身子一跃,扑入了冰冷的河水。溅起的一圈水花,荡漾而开,很快便被水流吹散,融入了这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
鸡鸣五更,东方破晓。
陆文亭从草丛狼狈爬起,抖落一身寒露,踩着晨曦仓皇远遁。他已被惊破哩,再也无心归家,决定从此远走高飞,永不回头。
一只冰凉的手,压住了他的飞奔之势。陆文亭心胆俱裂,闭了眼拼命挣扎加速,试图摆脱那一只手的钳制。
他双腿拼命倒腾了半,身子却被那只手控制,一直在原地扑腾,并不能前行半步。陆文亭见逃脱无望,身子一软,整个人彻底崩溃。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瘫软而倒的陆文亭,立刻匍匐在地,埋头跪伏,全身瑟缩,连连告饶。
“这位公子,面色惨白,眉宇间黑气萦绕。孤身一人,深夜独行于荒野之外,莫非撞上了邪物?”一个正义凛然之声,字句震撼,陆文亭陡然打了一个冷战。一身惶恐惊惧瞬间抖落,恢复了冷静理智。
陆文亭惶恐抬头,一位玄衣少年兀立于前,背后斜背了一柄长剑。这年轻人器宇轩昂,风骨飘逸,透出一身浩荡正气。
“你又是谁?为何抓我?”陆文亭见来人一身正气,立刻收起狼狈,拿腔作势,朗声质问。
“在下玄杀,通阁门下弟子。缉拿妖孽邪魅,荡涤世间污浊,是我之职责。”玄衣少年淡淡一笑,目光锁定了陆文亭。
“这位少侠,我是人,并非妖邪。你慧眼识人,可别冤曲好人。”陆文亭被他目光逼迫,瑟缩而退。
“你身染尸毒,好在中毒不深。刚刚一抓,已替你镇压,暂时不会蔓延发作。”玄杀语气飘逸,缓缓转身,缓步走向河岸。
“大师,救我。”陆文亭被他唬住,立刻追上去,仆地求助。
“这邪物戾气深重,怨毒惨烈。十步之内,尸骨无存。你一个凡俗之身,竟安然脱身,你是如何做到的?”玄杀驻足岸边青石,鼻息轻轻触动,顿时眉头紧蹙,一脸阴郁。
“她是我夫人......”陆文亭不敢隐匿,结结巴巴地将昨夜经历和盘托出。
“她是你夫人,本无心害你。你却诱她溺水,害她性命。她之尸毒,不如你之心毒。如今尸毒入水,污秽水源,必将祸害一方。”玄杀目光巡视河流,生出了一层浓浓的忧虑。
“大师,那边有人汲水。”陆文亭目光游移,发现下游岸边,已有早起之冉河边挑水。
他话音刚落,眼前玄影一闪,那位玄衣少年玄杀已飘然而起,眨眼之间便落在挑水人面前,阻止了他汲水。
玄杀双手推送,挑水饶一双汲满水的木桶已凌空飞落河流中央,随波逐流而去。
“你......”挑水壮汉一身横肉,双目喷火。
那人见眼前少年一身玄色绸衫,身影飘逸,定是有钱有势人家子弟。虽一腔怒火,却不敢随意发作,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位大哥,这水染了尸毒,喝不得。”玄杀一脸歉意,急忙解释。
“尸毒?”壮汉愣在当场。
“今日拂晓,有一具女尸落入河水,这水已染污秽,喝不得。”玄杀继续他的解释,壮汉从最初的惊愕,变得不以为然。
“这清幽河水,每到夏日,隔三差五便有顽皮的孩童溺水。就是平常时日,也常有人一时想不开,跳河自尽。
两岸渔夫,常常会捕捉无主浮尸,从未有尸毒污秽一。
清幽河两岸万户人家,数万居民,世代傍河而生。这水就是我们的命脉,你凭什么不让我们汲水?
你这道士,妖言惑众,莫非要骗我等钱财,替我们做法净水?”对峙之间,已有一些前来汲水的村民聚集,一位老人家挺身而出,质疑玄杀阻断大家汲水的动机。
“昨夜落水之尸,并非寻常尸体。是一具死去多年,死而不僵的陈年女尸,而且还有孕在身。”玄杀目光犀利,语气更犀利。
“难道又是她?那我们该怎么办?”老者眼里闪出一丝惶恐,身影竟然瑟瑟颤抖。
“流水有自净之功,七日后,污水尸毒便可自解。”玄杀道出了破解之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