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魔柱倒下了,被镇魔柱镇住的东西能安分吗?
许嘉眉从船舱出来,掬起一捧河水,神识依附着河水向上游和下游扩散。
少年钓起的水草被她捞走,少年有点儿不高兴。碍于她是船主,他忍住不高兴,想下饵时才发现鱼钩和一截鱼线消失了。
怎么消失的?
少年想不明白,没有往下深思,对许嘉眉说:“船娘,你有没有备用的鱼钩?”
许嘉眉在水里捡起一个鱼钩给他。
少年接过鱼钩看了看,鱼钩清澈透明如冰晶雕琢而成,触手微凉。他不认识这种材质,试着弯了弯鱼钩,鱼钩有一定韧性,不像是冰晶做的。
他又看了看许嘉眉。
她是船主,衣着打扮和寻常女子相差无几,身上却没有鱼虾的腥味或河水的腥气,不像是水上讨生活的人。她的容貌不出众,却有着渊雅的气度,给人一种极干净的感觉,如泉水,如雨后美丽的青空。
少年的目光被许嘉眉吸引了,一颗心在胸腔内砰砰乱跳。
许嘉眉没有留意到少年突如其来的仰慕,她的神识洒满河流上下游,三千里河段内所有一切皆映在她的识海中。
水里有鱼虾螃蟹,有船只和捕鱼的人,有浮萍、浮游生物、水草和淤泥,生态系统跟别的河流没有太大不同。但是,水里还有浊气和被浊气污染的灵气,浊气浓重的地方滋生了类似于水草人脸怪的邪物,灵气受到严重污染的地方也有妖邪鬼怪出没。
眼下的情况还不算严重,若不处理水中浊气,那么水中灵气会在十天半个月后被浊气彻底污染,整条河将沦为没有生机的死域。河流两岸的人们饮用了河中水,吃了河中鱼虾,会发生疫病,伤亡情况视河流受污染程度而定。
许嘉眉收拢神识追寻浊气的源头,出乎她的预料,浊气并非来自干涸的澜清池,而是来自与澜清池方向相反的一处幽深山谷。
那山谷有一条小溪汇入河流,小溪里的鱼虾等生物已经大量死亡,部分小鱼小虾化作僵尸,住在溪水两岸的人们也开始集体生病,甚至有身体不强壮的老人和孩子不幸丧命。
除却这处山谷,河流里也有一处水域持续散发着浊气,许嘉眉出于防止神识被浊气侵染的考虑,没有冒然深入浊气如絮的水域。
她吐纳灵气,灵气是天地清气的一种,而清气与浊气互为对立。若她和浊气产生过多的接触,她会遭到浊气污染,轻则内息紊乱修为跌落,重则陨落。
神识来自识海,识海之中坐着神魂。
神识被浊气污染等于识海被污染,神魂也会受到污染,故而用神识接触浊气犹如与狼共舞。
不过,许嘉眉有太阴真水。
在阴与阳的概念中,阴为浊,下降为地。浊气属阴,许嘉眉用太阴真水保护着神识,轻松混进浊气里头,探查清楚山谷和水域为何如泉眼般源源不断地喷发浊气。
山谷里埋着一具死尸,生前大约是修行邪道的元婴级强者,死后化作类似僵尸但是比僵尸更毒的尸煞。此外,这具死尸躺着的山谷在风水堪舆学上被称作邪阴之地,每日喷发来自大地深处的浊气,每隔一段时间出现一次浊气大爆发。死尸正是得到浊气滋养,方有机会化作尸煞。
水域中的阴气又与山谷有不同,虽说水域阴气和山谷阴气是一样的,可山谷的阴气从大地深处来,水域的阴气……
许嘉眉怀疑水域正在形成一只小小的幽眼,水域的阴气可能来自神秘的幽域。
“眉眉。”梦蛇叫她。
“怎么了?”许嘉眉将捧在手中的水撒回河里,操纵霜鹘飞舟加快速度。
“孙蓓蓓离开神殿,也许是来找你的。”梦蛇打小报告,“神殿的大祭司也来南方了。”
“哦。”许嘉眉欠缺了解的好奇心,“来了便来了。”
她站在船头远眺水面茫茫的河流下游,没心思钓鱼的少年走到她身后,道:“澈江的风景很漂亮吧?”
许嘉眉看了一眼这个似乎想追求她的少年,提醒道:“我临时有事,这条船不会载客了,抵达下一个渡口,你们都要下船。”
本就是萍水相逢之人,莫要轻易动春心,否则会伤心的。
少年听懂她的拒绝,脸色登时变得灰败起来,略可怜地说:“不能多载我们一程?我知道下个渡口有好吃的鱼,祭司都喜欢吃的,我……想请你吃。”
许嘉眉微笑:“谢谢你的好意,我有空会去吃的。”
少年期待地望着她的眼睛,“现在没有空?卖鱼那家铺子一天只卖十条鱼,想吃要提前几天跟掌柜说定才能吃到。”他撒娇,“小姐姐,你允我请你吃一回鱼嘛,我不会向你提出更多要的。”
梦蛇插嘴:“眉眉问他,那鱼到底有多好吃,好吃就和他去吃,反正吃一回鱼用不了你多少时间。”
许嘉眉摇摇头,同时对梦蛇和少年说:“如今可能吃不到好吃的鱼了。”
浊气污染澈江的上下游,河中鱼虾的味道肯定会发生变化,普通食客或许尝不出今天的鱼和去年吃的有何不同,舌头灵敏的老餮是能尝出来的。
少年听不懂,说:“你不认识卖鱼的掌柜,我认识,我知道今天能吃到好吃的鱼。”
梦蛇能看到澈江被浊气污染,说:“你要管这条江吗?”
许嘉眉和梦蛇说道:“你想吃鱼,我也想吃鱼,不管这条江吃不了好吃的鱼。”
她不是甘愿为陌生人牺牲的好人。
可她做不到无视澈江被浊气污染成死江,无法放任水中无数生灵和江河两岸的人们失去性命,她想解决污染的源头。
“你能做没有回报的事情?”心魔在她的识海中喃喃低语,“你愿意截断浊气的源头,不过是贪图香火愿力,想用拯救万千生灵的香火愿力消弭身上的孽债。”
“做好事理应得到回报,你管我出于怎样的原因做好事。”许嘉眉怼回去,“你缠着我缠了多久?缠了这么久也没能攻破我的心境,着实无用,料你在天魔域也不是什么厉害魔。”
“……不是我不厉害,是你的心境像没有缝的鸡蛋,根本叮不了!”心魔跳脚,“我吃过半步元婴的神魂,甚至动摇过元婴修士的心境,你算个什么东西。”
“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是苍蝇心魔。”许嘉眉得出结论。
不愿做苍蝇心魔的苍蝇心魔气得不行,偏偏它一身本事也奈何不了许嘉眉,唯有满心委屈地挨她的怼。
现实里,许嘉眉的霜鹘飞舟轻松越过一条条小船大船,快如离弦之箭,两岸景物飞一般退后。少年相当吃惊地左顾右盼,按理,船跑得这么快,带起的风一定很大,可他感觉不到劲风,仿佛劲风被阻拦在船外面一样。
这是怎么做到的?
少年心情复杂,他初时以为许嘉眉是普通船娘,后来觉得她将是他此生至爱,如今他惊讶到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人可以幻想着和一位巫侍成亲,遇到祭司,心中存在的只有尊重和敬畏,生不出丝毫盼着与祭司成亲的不敬之心,因为祭司侍奉大神,人如何争得过无所不能的大神呢?
霜鹘飞舟经过一条楼船时,许嘉眉放慢速度,纵身一跃飞到楼船上,挥手放出“浮云流水”洗去船上宛如灰雾弥漫的浊气。
楼船的甲板没有人守着,船上三百余人,其中三分之二浑浑噩噩意识不清,余下三分之一躲在贴着符纸的房间里恐惧地等待厄运降临在头上。许嘉眉的神识笼罩整条楼船,径直进到楼船第二层,手里多了一串真水串成的珠链。
黑雾从第二层深处延伸出来,雾中纠结着一条条麻木的人影,人影们簇拥着两颗比鸡蛋更大的蓝色眼珠子。这对眼珠子长着一根根细须,阴险恶毒地盯着许嘉眉,像在算计着什么。黑雾凝聚成一张嘴的形状,吐出沙哑如磨刀的声音:“不要……多管闲事……”
这是个有灵智的鬼怪,实力堪比许嘉眉杀掉的缺一边耳朵的中年人。
许嘉眉能杀中年人,岂会杀不了黑雾鬼怪?
她不吭声,四颗真水珠子砸进黑雾,煌煌烨烨,太阳之力荡平一切阴霾。
黑雾嘴巴发出刺耳的尖叫,这尖叫响在耳中,也响在脑海之中,令人感到头痛欲裂。许嘉眉施展同调之音驱散黑雾尖叫导致的痛苦,将四颗真水珠子抛起,星光洒落,黑雾被封锁在狭小的空间不得逃离。
最后四颗太阴真水珠子配合最先砸出的四颗太阳真水珠子,如同清水一次次洗涤污浊邪恶的黑雾,把黑雾洗得越来越淡。雾中人影一个接一个消失,两颗眼珠子跟着越缩越小,连尖叫都无法维持。
大小如龙眼的眼珠子狠狠地盯着许嘉眉,眼睛里映着她漠然的脸,将她拖进幻境。
幻境中的眼珠子大得遮天蔽日,直径约有二三里,无数根细须卷着被它害死的人的魂魄,瞳孔放出一道道黑光,黑光所至之处皆坍塌为虚空,令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奈何许嘉眉见识过恐怖的虚空风暴,且她意志坚定神魂强大,修士谈之色变的心魔亦无法在她的心湖掀起微小浪花。
眼珠子制造的煊赫声势相当逼真,在她看来都是吓唬人的假象。
许嘉眉抬手在眼前一抹,巨大的眼珠子顷刻间恢复萎靡的本来面目,她掐诀,用晋升为“浮云流水”的开花术将两颗眼珠子炸成两朵花。
幻境霎时破碎,现实里的眼珠子也被开花术炸开花了。
八颗真水珠子洗去眼珠子残留的血肉,剩下一小截如同劣质黑水晶雕琢的指骨,真水卷起指骨回到许嘉眉手里。
许嘉眉观察着指骨,感觉这截指骨和她在寒蟾秘境的雪山地穴看到的三眼六指骸骨十分相似,都充满了邪异和不祥的感觉。
她拿出一个盒子将指骨封印住,走向第三层,在躲着一位巫祝的房间门口敲了三下,对立面的巫祝说道:“鬼怪已死,请开门。”
你说鬼怪死了鬼怪就死了?
巫祝不信。
他不肯开门,许嘉眉又敲了一下门,如同戳破一张纸一样轻松地破除巫祝布置的防御鬼怪入侵的禁制,推开门道:“你是神庙的人,劳烦你把这个盒子交给你们的祭司。”将封印着指骨的盒子递给吓得脸色惨白的巫祝,“没有祭司的修为,不要打开这个盒子。”
巫祝分辨不了许嘉眉是活人还是伪装活人的鬼怪,不敢拒绝她的要求,讷讷应是。
许嘉眉见他如此胆小,道:“若是你没有把盒子交给祭司,便将盒子还给我。”
巫祝毫不犹豫地将盒子推回给许嘉眉。
许嘉眉微微蹙眉,拿着盒子离开。
她落在霜鹘飞舟上,等候了一刻钟的少年望了望楼船,小声说:“楼船出事了?船上好像看不到人。”
“现在没事了。”许嘉眉轻描淡写地说道。
在将少年等人送到下个渡口的路上,她又解决了四个混迹于船只的鬼怪,收获四块大小不一的邪异碎骨。
渡口所在的城池有一座神庙,坐镇神庙的是一位来自神殿的祭司。
许嘉眉收起飞舟上岸,去神庙找祭司,没有找到。
祭司不在神庙里,祭司在干涸的澜清池,神庙里的巫祝也有一大半去了澜清池。许嘉眉想了想,觉得解决澈江的隐患比追寻邪异骨头的来源更重要,遂乘霜鹘飞舟前往山谷。
当许嘉眉来到山谷小溪汇入澈江的入江口,孙蓓蓓也来到南北交界。她骑着一头金丹期苍鹰,视野居高临下,能清晰看见一只浑身蒸腾着白气的猴子在大地作乱。
房屋因猴子的随手一推倒塌下来,猴子坐在宽阔的十字路口,左手抓着一个挣扎的活人往嘴里放,右手扇飞一个试图击杀它的巫祝。
这是一只金丹中期的猴子,体表无毛,双眼赤红如血,俨然被浊气污染成无灵智的邪魔般的恐怖存在。它周围躺着上百具神庙武士的尸体,几十位巫侍被杀,巫祝有死也有伤,它却悠闲自在,没有逃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