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尖利刺耳,讥讽意味十足。
许嘉眉不禁蹙起眉,她自己不会这样笑,梦蛇也不会这样笑。
是谁在笑?
亦或她陷入幻境,产生错觉?
许嘉眉警惕地打量四周,这是一处遗弃的老宅,神识一扫而过,并无不妥之处。接着她内视识海中的神魂,确定神魂没有分裂,自己的精神状态很正常。
“你有听到嘲笑声吗?”许嘉眉问梦蛇。
“没有。”梦蛇说,“你孽债缠身,要警惕心魔的入侵。”
修士炼气修行,或是心境存在破绽,或是心境不够圆满,很容易被心魔乘虚而入。
心魔者,修士之大敌,产生原因不明,其本质不明。
有人说心魔是自身产生的一种奇特负面情绪,保持灵台清明就不会受到心魔的困扰。有人说心魔是邪魔的一种,以恐惧、贪欲等情绪为食,修士如同心魔的猎物。有人说心魔类似天劫,是天道施加给修士的考验,天劫拷问修士的道行,心魔拷问修士的心境。
心魔如邪风,无形无色亦无味,来的时候无声无息,亦没有任何征兆,令人防不胜防。
一个修士是否被心魔侵袭,修士本人难以察觉,别人也很难发现修士的异常。甚至于修士被心魔蛊惑了神智,做出种种不合常理的举动,修士也会误以为是自己性情改变,无法意识到心魔的存在,心魔之恐怖可见一斑。
一般来说,修士晋升大境界时会遇到心魔,如许嘉眉结丹时遇到心魔劫。但是心魔也会在修士产生迷惘时悄然到来,或在修士意志薄弱时突然出现,其出没毫无规律,使得修士谈心魔而色变。
毕竟,自古以来,死于心魔的修士数不胜数。
偏偏心魔这玩意,你越害怕它,它越喜欢缠着你。你得坚定自己的意志不动摇,不对心魔产生畏惧之心,才有机会战胜心魔。
许嘉眉见识过心魔。
用她的话解释,心魔就像一个善于玩弄心术、精于钻漏洞、惯于伪装的狡猾对手。心魔习惯用她恐惧的吓唬她,用她向往的蛊惑她,用她在乎的威胁她,一旦她妥协了,她便落入心魔的陷阱任由心魔宰割。
虽然她的心魔劫渡得很容易,可心魔的强大毋庸置疑。
同时,心魔也很弱小,当许嘉眉识破了心魔的诡计,心魔再也无法影响她,她诛杀心魔易如反掌。
此时许嘉眉回想着似在脑海似在耳中的嘲笑声,若有所思地道:“心魔可能已经盯上我了。”
她盘膝坐下,内视着识海,试图将心魔揪出。
只是她对心魔怀着警惕,心魔没有露面。
既然心魔不敢冒头,许嘉眉便观察身上犹如黑色丝线般挥之不去的孽债,思考着如何将孽债驱除干净。
孽债明明是死去的神子造成的,缠上她这个杀了神子的人叫什么事?
莫非神子没有死?
许嘉眉想着被开了瓢的神子,当时她被覆天派派主袭击,没有闲暇看神子有没有死透。不过神子固然是神的后裔,却像个普通人,没有继承九极大神的神性,他被开了瓢,九成活不下来。
若不是神子作祟,令她染上孽债的人是谁呢?邪佛?还是九极大神?
“我大概被神灵诅咒了,破解诅咒就能消弭孽债。”许嘉眉通过观察和脑海里的知识得出推论,“孽债缠绕在神子身上时,像是从神子的血肉之躯、神魂中长出来的水草,割掉一茬还会长一茬,割不尽。现在孽债转移到我身上,犹如水草浅浅地扎根于我的血肉之躯和神魂,我把水草拔了,水草自会灭亡。”
“怎么拔?”梦蛇问,“你身上有孽债,又脏又臭,我都不想和你说话了。”
“我不知道怎么拔。”许嘉眉说,“我是修士,不是巫,也不是神,我不擅长诅咒。”
“送你去你的忘年交那里?”梦蛇问。
许嘉眉的忘年交是鸦羽,梦蛇有鸦羽居住的小世界的坐标。
许嘉眉说道:“不必,我有办法。”
她拿出孙煜海给的传讯符,询问他如何破解诅咒。孙煜海曾被九极大神诅咒,后来解开诅咒,他有对付诅咒的经验。
这时候,许嘉眉又听到那个嘲笑声:“嗤,叫你去杀神子!如今弄得求助孙煜海,孙煜海肯定笑话你自讨苦吃,说不准还要算计你,卖了你。”
许嘉眉表情平静,道:“那是我的决定,我无悔。倒是你躲在我的识海,有胆量嘲笑我狂妄无能,没有胆量现身。你是怕了我。”
心魔拒绝承认它害怕许嘉眉,道:“你说无悔,实际上你是后悔的。瞧瞧你,去一趟凌阳城确实杀了神子,可你孽债缠身,又弄丢天雨,又被邪佛打伤,真是何苦来哉。”
它没说错,许嘉眉去凌阳城杀神子,损失远大于收获。
若是以往的她,可能真会后悔。
而现在的她……
许嘉眉说道:“我在找我的道心,没有舍,怎么得?舍与得一体。”
她的意志更坚定了,心魔找不到她的心灵破绽,不愿意放弃,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隐匿起来等待机会。
感觉到心魔的暂时退避,许嘉眉没有产生情绪变化,垂眸看向躺在掌心的琉璃境。琉璃境是她的底牌,她在琉璃境里布置了强大的杀阵和困阵,覆天派派主如今在困阵里打转,想破开困阵逃离虚天。
可惜小世界的阵法水平一般,比不上九大洲,覆天派派主至少也要苦思冥想三五天才有可能破开困阵。
于是许嘉眉将琉璃境放进随身小世界,闭目恢复修为实力。
她和覆天派派主交手,又被邪佛打了一拳,消耗不小。
……
……
暮色四合,星辰闪烁。
杨一茂回到院落,发现许嘉眉的房间漆黑一片,连忙去敲门:“先生?先生在里面吗?”
门被敲了一下,发出吱呀一声响,向杨一茂敞开了,屋内亮起,一切纤毫毕现。
发光之物是贴在墙壁上的符纸,其亮度高于蜡烛和油灯,而且柔和不刺眼。杨一茂知道符纸是许嘉眉画的,许嘉眉将发光的符纸称作明光,杨一茂私底下画过明光符,画不出来。
“先生?”杨一茂站在门外,轻声询问。
屋里没有任何声响,敞开的门和亮起的符纸像在邀请他进去。
杨一茂进去,并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许嘉眉,只看到孤零零的一封信和压住信的钱袋。许嘉眉说她远游去了,归期不定,要是用完钱袋里的钱她也没有回来,就不要等她了。
杨一茂疑惑不解:“先生不喜欢出门,怎么突然间远游了?”担心许嘉眉遇到意外,旋即想到许嘉眉不是一般人,用不着他担心,他的担心也没有用。
若她遇到麻烦,弱小如他帮不了她。
看着信纸上秀丽的字迹,杨一茂将信纸的边缘捏得变形,有种被遗弃的无助。
先生不在家里的第一个夜晚,杨一茂翻来覆去睡不着,次日醒来,顶着两个难看的黑眼圈去学堂。
学堂不提供早饭,许嘉眉从不做早饭,杨一茂有时自己做早饭,有时在外面吃。今天没时间也没有心情做早饭,杨一茂来到卖肠粉的早饭摊子,听到食客们聊天,语气神秘兮兮又带着少许惊惧:
“听说了没?南方的澜清池一夜之间干涸,大神立起的镇魔柱倒塌了。”
“不是吧?镇魔柱倒了,魔岂不是跑出来了?”
“魔跑没跑不知道,罪奴死了一片片倒是真的……”
“现在南方人人自危,有身家的都跑了,就怕死得不明不白。”
老板娘把一碟肠粉放在杨一茂面前,“你的肠粉,慢慢吃。”
杨一茂道了谢谢,心不在焉地吃着肠粉,舌头尝不出味,大脑想着食客说的话。他不是南方人,对澜清池、镇魔柱缺乏印象,但罪奴死了一片片……这是真的吗?
远游的先生去了哪里呢?先生远游是不是和澜清池干涸有关系?先生不是巫侍却拥有凡人无法触及的力量,先生真是人吗?
草草吃过早饭,杨一茂去书院找小毅,结果在书院大门旁边的墙壁上看到神庙武士刚贴好的通缉令。其中一张通缉令画着容貌艳丽的美人,那美人极好看,五官轮廓有几分像他熟悉的先生,可美人是域外天魔。
人人得而诛之的域外天魔,危险又可怕的域外天魔,这是九极大神的敌人。
在北方与南方交界之地,外表平平无奇的许嘉眉也看到了画着自己真容的通缉令,有些好笑地说:“画像画得还算传神。”
她离开凌阳城前请动九极大神降临,天雨落在九极大神手里,九极大神凭着天雨诅咒她孽债缠身,知道她的真面目也不是什么难事。
梦蛇说:“杨一茂看到通缉令时,脸色被吓白了。”
许嘉眉道:“他不会把我上了通缉令的事情说给别人知道。”杨一茂是个实诚孩子,她喜欢和实诚的人相处,“对了,我不在家里,他有没有不适应?”
梦蛇说:“他睡不着觉,睡着后梦见你变成吃人的恶鬼,要把他洗干净了下锅,这算不算不适应?”
许嘉眉:“窥探梦境的能力很可怕。杨一茂在你这里,什么秘密都没有了。”
梦蛇说:“凡人的秘密不是秘密。”
许嘉眉:“修士的秘密呢?”
梦蛇:“我刺探不到的秘密都是秘密。”
街上有卖肉夹馍的摊子,生意很好,味道应该不错。许嘉眉买了两个肉夹馍,问梦蛇:“你吃不吃?”
梦蛇:“吃!当然吃!”
许嘉眉咬了一口肉夹馍,入梦将好吃的肉夹馍分享给梦蛇,她没吃过肉夹馍是没法分享的。与其说分享食物,不如说分享食物的味道,梦蛇尝到的肉夹馍,是她尝过的味道。
街上还有车行,许嘉眉租了一只毛驴模样的妖兽,骑着妖兽去南方,想亲眼瞧瞧干涸的澜清池和倒下的镇魔柱。
和她一样前往南方的人不多,大家都说南方危险,住在南方的人忙着逃往东、西、北三方避难,去南方不是自找麻烦吗?
神庙在控制舆论,可谣言压不住,许嘉眉猜测覆天派在暗中搞事。
覆天派倒是不关心他们失踪的派主现状如何。
说到虚天里的覆天派派主,许嘉眉任由他破解了困阵,没给他逃离虚天的机会,直接把他丢进另一个困阵。
今天的覆天派派主也在很努力地破阵。
今天的心魔也在提醒许嘉眉它没走,“你为什么不杀了覆天派派主?因为你迟疑了。你担心杀了他会有不好的后果,好比你在杀掉神子,不幸遗失天雨,还惨遭孽债缠身。啧啧,这么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你,到底是怎么修炼到金丹期呢?”
许嘉眉面不改色地和一个圆脸少女聊天,当做听不到心魔在脑海里哔哔叭叭。
圆脸少女是一对商人夫妻的女儿,活泼又可爱,跟谁都谈得来。商人夫妻生不出孩子,好在有神庙,他们想要一个女孩的愿望得到了满足。
商人夫妻都是平民,往来南北之间倒腾小商品赚辛苦钱,生活还算过得去。眼下南方形势不明,商人夫妻觉得此时去南方或许能赚一笔大的,就去了。
然而他们运气不太好,路过一个山岗时碰到成群野狼,若非独行的许嘉眉出手相救,商人夫妻和圆脸少女也许会沦为野狼腹中餐。
“以前那里没有野狼的,那里附近也没有。”圆脸少女看着自己被野狼挠出三道伤痕的手背,忧心忡忡,“我想回家了,家里比南方安全,不会有野狼伤人。”
“兴许是我们倒霉。”少女的母亲说道,“南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安全,要是南方不安全,神庙不会允许我们去南方做买卖的,你要相信神庙。”
“神庙一定不会错吗?”少女抬起头,望着天空,“大神立起的镇魔柱都会倒下,神庙怎么可能不会做错?要是南方危险,神庙判断错误,我们岂不是回不了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