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蟾镇的寒池边缘,众位元婴真君或闭目养神,或盯着零星的光幕,或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论道、对弈。书写着陨落者姓名的光幕清晰地挂在空中,偶尔添上一个或几个姓名,投入迷宫的阳牌或阴牌不多。
霍珏拿着一块阴牌离开迷宫,葛争蝉问:“你真要进去?死在寒蟾秘境的人已有一万六千多,其中至少有六七位不弱于你。”
“阴牌拿到手了,不去岂不是白来东极洲一趟?”霍珏笑得轻狂,他不如许惠音和安梓薇出众,可他也是最强的太冲南宗传人之一。
他有他的骄傲。
霍珏沉入冰冷的寒池之水,穿过寒蟾秘境的入口去往秘境。
一块光幕在寒池岸边竖了起来,光幕之中,霍珏出现在半空,下方是黑色的没有叶片的树。树枝因霍珏的到来而苏醒,挥舞着打向落下的霍珏。不久前,一位修士掉进这里,被树枝吸尽鲜血。
树木属木,金克木。霍珏掐诀放出凌厉白光,斩断袭来的树枝。
孰料,被斩断的树枝落地生根,长成新的树攻击他。霍珏定睛一看,树枝和树木泛着金属光泽,当即结印施展火行道术烧树。树是一棵枝条极多极茂密的大树,修为不高,却极其难缠,偶尔会让霍珏体内的鲜血不受控制地加速流动或升温、降温。
此前霍珏在太冲南宗的演武台与许嘉眉斗法,许嘉眉也用过染厄术、染霜术、反水术等控制鲜血的道术,霍珏不缺乏应对经验。
半个时辰后,霍珏剜下黑树的树心,赢得了胜利。他拿出太冲南宗收集的秘境地图看了好一会儿,实在认不出自己在哪,只好随便挑了一个方向。
秘境之外的葛争蝉根据霍珏的光幕认出霍珏位于秘境西南方,但光幕是阴牌生成,最久持续十二个时辰。他守着光幕看了十一个时辰,光幕渐渐地淡化消失,秘境中的霍珏遇到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葛争蝉都不知道了。
许嘉眉的阳牌被天雨毁去了。
没有阳牌在身,便是她陨落在秘境里,秘境外记录陨落者姓名的光幕也不会添上她。
据说阳牌或阴牌还能记录别的信息,例如许嘉眉杀了那个当抢劫犯的霜刃山内门弟子,再如那个霜刃山内门弟子杀人夺宝。不过,就许嘉眉看,阳牌或阴牌应该不会记录这些信息。如果有记录的话,羽生真君准会提醒她进了秘境要像在秘境外面那样谨慎行事。
宅院中,许嘉眉的灵力、神识、心境恢复至巅峰状态,此时距离她和白研四人说定的一天还有三刻钟。
她放出鹤符将四人叫至宅院大厅。
四人的伤势痊愈情况不错,没有因为她不留下保护他们或带他们离开而故意让伤势恶化及置之不理,四人看她的目光也没有露出怨怼,可见是从濒死时乍然获救的依赖情绪中挣脱出来了。
许嘉眉满意地颔首,心想这才是玄真道宗弟子。
她拿出三块可组合可单独使用的七品防御阵盘递给白研,问:“有中品灵石吗?”
白研接过阵盘,看到每块阵盘各有二十七个凹槽用以放置灵石,三块阵盘需要填充八十一块中品灵石才能启动。阵盘上铭刻着篆纹,还有复杂而规律的线条,以她筑基中期的修为看篆纹和线条依然有种轻微的目眩头晕之感。
这是七品的阵盘,制作难度也许不低于普通的六品,一张阵盘至少也要三四百块中品灵石。白研心中了然,神态越发恭敬:“有的,不用师姐借我们灵石。”
“有便好。”许嘉眉点了点阵盘的凹槽,“红色的凹槽有九个,放进灵石后,阵盘形成的防御阵可抵挡一次我的全力一击。蓝色的凹槽有十八个,放入十八颗灵石,可抵挡三次我的全力一击。往全部凹槽放入二十七颗灵石,我需全力攻击六次才能击破防御,但阵盘的启动需要五次呼吸,你们很难在战斗中使用阵盘。三个阵盘组合使用,防御力更高,便是我,至少也要两刻钟才能打破防御。”
“师姐,这个阵盘叫什么名?”白研好奇,“要是我们不慎弄坏了,得赔你多少钱?”
“弄坏了阵盘不要紧,你们活着离开秘境就行。”许嘉眉道,“这个阵盘叫磐石阵,取磐石坚固不可动摇之意,你们离开秘境得把阵盘还我,或者买。一个阵盘也不贵,给四百八十块中品灵石就能买,三个阵盘一起买要给一千二百块中品灵石。”
口袋里的中品灵石不过两千之数的白研无语:“……师姐,你这一块阵盘快五百块中品灵石了,买不起啊。”
她又不是擅长画符布阵的许嘉眉,光是提升修为和实力就花了她很多心思,哪有闲暇去学习炼丹炼器等赚钱的技能。
许嘉眉微笑:“一次拿不出五百块中品灵石可分几次拿。放心吧,借给你们用不要你们的钱。”
交待了四位师弟师妹一些事情,许嘉眉将四人送进虚天,施展水遁术离开宅院,把四人送到三万里之外。她多疑,不信任秦子延,担心秦子延把白研四人的行踪泄露给别人,使得别人拿白研四人威胁她。
放下白研四人,许嘉眉用水遁术回到宅院。
休息了两个时辰,许嘉眉收起宅院,撤了防御阵法,抹去在此地停留的痕迹,再用碧水洗尘术洗去自己和秦子延留下的气息,免于被他人追踪。
秦子延似是不知很多人找许嘉眉,道:“许仙子,不必如此谨慎吧?”
许嘉眉道:“这么做是麻烦,但不这么做会生出更多的麻烦。”拿出霜鹘飞舟往空中一抛,令飞舟变大,邀请秦子延上船,“走吧,去咸水湖。”
秦子延羡慕她得自羽生真君的霜鹘飞舟,提气上了飞舟,见她露着真容,艳丽的脸涂抹少许脂粉,委婉地道:“许仙子身怀至宝,乔装改扮比较安全。”
“不,我要看看谁想抢我宝贝。”许嘉眉如是说道,秦子延正要开口多劝她一句,许嘉眉先补充一句,“去过咸水湖再看。”
她的手在脸上又抹又捏,脸型和五官变得陌生,身量亦拔高,整个人变得与原来截然不同。只是她的面容……
见过张安宁是什么长相的秦子延道:“你用这张脸无法掩饰身份。”
明珠岛的修士肯定认识许嘉眉乔装改扮的张安宁。
许嘉眉不换脸了,说:“除了明珠岛修士,多数人不认识这张脸是我。”对秦子延拱手,“我是张安宁。”
“好吧,张道友。”秦子延没有坚持。
麻烦是找许嘉眉的,不是找他的,许嘉眉不怕,他……
他当然不怕。
寒蟾秘境只有月亮没有太阳,到处滴水成冰,霜鹘飞舟往咸水湖飞出一段路,遇到飘落的大雪,诞生于风雪的灵在雪中翩翩起舞。
这是许嘉眉有生以来第二次见到风雪之灵。
冰原虽然寒冷,也有暴风雪,可她没在冰原见过风雪之灵。此时见到平时难得一见的风雪之灵,许嘉眉下意识地放慢飞舟的行进速度,欣赏风雪之灵的舞蹈。
雪花和风妨碍了神识扩散,在雪中赏景不是安全的事情。秦子延察觉有人在远处窥视,提醒许嘉眉小心,许嘉眉摆手,神识如刀劈向锁定自己的杀意源头,一声失真的惨叫传来,杀意消失了。
敢在漫天雪花中对她释放杀意,想来是不知道她擅长水行道术的蠢蛋。
飞舟向前,风雪减弱,生于风雪逝于风雪的灵在月光中逝去踪影,许嘉眉怅然若失。
一刻钟后,霜鹘飞舟落于凝结洁白冰霜和淡青色盐霜的咸水湖湖畔,这里有采集青光盐或寻找盐晶的修士,见到有钱也很难买到的霜鹘飞舟,纷纷避开。
许嘉眉使用霜鹘飞舟的次数不多,知道她有霜鹘飞舟的人少,湖畔的修士没有递来杀意或窥探目光。
她收起飞舟,问秦子延要斩杀哪些妖兽。
获知他的答案,许嘉眉展开神识搜寻方圆百里的事物,带秦子延去抓了几只妖兽爱吃的异兽,以异兽为饵钓出妖兽。如此三天下来,秦子延斩杀了需要杀的妖兽,还帮许嘉眉收集了几颗剔透如青宝石的盐晶。
又五日,许嘉眉和秦子延绕咸水湖的湖岸转了一圈,把能采的盐晶都采了。
这日,月上中天,湖面的白雾犹如轻纱飘动。正在烤蚝肉吃的许嘉眉心有所感,一滴阴潭异水化作薄刃扑向身后,听得噗的一声利器打入泥土的闷响,那滴阴潭异水不见了。
感知不及许嘉眉敏锐的秦子延坐在许嘉眉对面,看到折射月光的阴潭异水飞出去,始知有人来了,且意图偷袭。
阴潭异水消失之地,灰白色的泥土化作人形立起,化作身穿劲装、长发扎着马尾的青年,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一颗水珠。他长相憨厚,眉毛粗且浓,一张脸四四方方,看起来好像是个想法简单、缺少心眼、做事鲁莽的人。
许嘉眉背对着他,秦子延正视他,说:“你是齐朝的广崇郡王?”
憨厚青年绕到许嘉眉的视野中,很是认真地见了个礼:“许仙子,久仰大名。”报上来历道,“吾乃齐朝修士董捷捷,有幸受封广崇郡王。”
捷捷的意思是行动敏捷,董捷捷跑起来应该不慢。
对于董捷捷其人,许嘉眉在羽生真君给的悬赏通缉令上见过详细介绍。他的为人行事狡猾凶暴,曾采补了两位玄真道宗女修,玄真道宗派出玄镜司查明真相,董捷捷一口咬定两位女修蓄意勾引他。玄镜司抓不住把柄,无法奈他何,私底下将他挂了悬赏通缉。
如今此人主动凑上前,许嘉眉将烤好的蚝肉递过去,道:“原来是王爷,请尝一尝咸水湖里捞起来的蚝。我吃过几个,滑嫩可口,鲜味十足,很好吃。”
董捷捷看着烤得恰到好处的蚝肉,摇摇头:“谢谢许仙子美意,奈何小王是尝不得海鲜的人……想吃又不敢吃,太折磨小王了。”
许嘉眉一笑,遗憾于不能暗算董捷捷。
她把蚝肉送进自己嘴里,将藏在蚝肉里的一滴太阴真水也吃下去。她的脸是张安宁的,姿色不过中上,董捷捷看她品尝美食时露出的一截舌尖,喉结滚动,也想尝一尝许仙子的嘴是否如她吃的蚝一般滑嫩可口,忍不住说道:“许仙子,小王也是青年才俊,能不能求得仙子共枕而眠?”
秦子延被他选择性忽略了。
他和君定山的眼里都没有秦子延,尽管秦子延仅比他们弱了一筹,强于他人多矣。他不在意秦子延和许嘉眉是什么关系,就算是道侣,秦子延没有足以匹配许嘉眉的实力,董捷捷照样能向许嘉眉求|欢。
修士以实力为尊。
许嘉眉将不能吃的蚝壳丢掉,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董捷捷,问:“你还要什么?”
董捷捷盯向她放在储物袋上作装饰的息壤小瓶,说:“我还想借你的息壤。”
许嘉眉:“若我借你息壤,你何时还我?”
董捷捷理所当然地道:“至我得道成仙之日,百倍还你。”
许嘉眉说:“如果你永远无法成仙,你岂不是永远不还我息壤?”
董捷捷笑:“如果许仙子嫁我为妻,许仙子的息壤便是我的息壤了。”
许嘉眉也笑,皮笑肉不笑地道:“说得很有道理。”
董捷捷不由得大笑,捏在指间的阴潭异水染成浑浊厚重的黄土之色,如一颗泥丸嗖地弹向了秦子延,欲取他性命。与此同时,董捷捷欢喜道:“仙子愿意嫁我?”
许嘉眉持着手指般的建木,令泥丸生出绿芽,消除董捷捷烙印在泥丸的神识和灵力,将泥丸还原为不再是阴潭异水的阴潭异水,说:“我杀了你,你的人头便是我的了。”
湖边掀起巨浪,越过许嘉眉和秦子延,来势汹汹地压向董捷捷。董捷捷跺跺脚,通过大地瞬间来到许嘉眉身边,一手掐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按她的身体,想制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