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他们的理由,像“谋略是实力的一部分”,又像“修士不能做没脑子的莽夫”,再像“真正的天才不会被诡计击倒”等。范拿厌恶他们的算计,许嘉眉也不喜欢,但此类算计做得隐秘,没被抓住把柄,便不会被深究,哪怕遭到算计的人如同黎寻这般优秀。
许嘉眉想,如果是天之骄子常如意因他人算计不得前去寒蟾秘境,玄真道宗会不会追查算计常如意的人呢?鉴于她没有见过类似的事情,不知道玄真道宗的做法,她去问带领众弟子来寒蟾镇等待秘境开启的羽生真君。
羽生真君是她的师尊,能为她解答疑惑。
羽生真君听了许嘉眉提出的问题,眼珠一转,说道:“罗长卿闭关结丹不是遭到谁算计,是他太懒惰,不愿前往秘境。”以为许嘉眉怀疑罗长卿闭关结丹有内情。
许嘉眉略窘,她确是有怀疑,但她和罗长卿又没有说过话,并不关心罗长卿结丹是否是被算计。许嘉眉详细描述了自己的问题,关注重点错误的羽生真君一点儿也不尴尬,道:“追不追查视情况而定。”
这回答太含糊了,许嘉眉问她:“何谓视情况而定?”
羽生真君举了个例子:“若是常如意被荆昔算计,吃了小亏。那是常如意的智计谋略比不上荆昔,我们玄真道宗表面上不能计较,私底下可以让宫娆或你教训荆昔几次,把常如意吃的亏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许嘉眉:“若是吃了大亏呢?”
羽生真君微笑:“以常如意的本事,一般不会在荆昔手里吃大亏,她吃了,我们玄真道宗会查清楚究竟。荆昔的尾巴叫我们抓住了,我们会要求如梦镜惩罚荆昔并补偿常如意,再给我们道宗一点好处。荆昔的尾巴藏得好,我们抓不住,那没关系,只要肯定事情是荆昔干的,如梦镜必须惩罚荆昔并补偿。若无法肯定事情是否是荆昔干的,表面上要客客气气,私底下得让荆昔吃苦头。”
许嘉眉:“哪怕事情不是他干的,他只是有嫌疑,也要他吃苦头?”
羽生真君颔首:“他有嫌疑,这就是他吃苦头的原因。”
许嘉眉皱眉。
羽生真君察觉她的情绪,温和地问:“你觉得这样不好?”
许嘉眉道:“论罪名,要讲究证据,不能冤枉无辜者。”
羽生真君挑起眉,垂首问道:“即使不无辜者钻空子逃脱惩罚,你也坚持证据?”
前世生活在法|治|社|会的许嘉眉思考着,认真地回答道:“律法固然有漏洞,但律法不徇私,律法告诉人们哪些事不能做,做了不能做的事会有何惩罚。相较人|治,我更认可法|治。”
“可是,修真界是谁的拳头大谁有理。”羽生真君告知许嘉眉事实,“凡人以律法治国,道宗以律法管辖领土,修士与修士之间以拳头论对错。你置身于修真界,你没有震慑所有人的强大实力,你便要按修真界的规矩为人做事。”
“我能理解……”许嘉眉说。
“难以接受?”羽生真君补上后半句话。
“是的。”许嘉眉点头。
她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是在前世形成的,对于修真界强者为尊的规矩,她可以适应,也可以利用规矩,但她很难认可强者为尊。
她向往儒家在《礼记》提出的大同,既大家保持着较高的道德,和睦相处,世界没有罪恶和混乱。尽管她明确知道这种大同存在于理想之中,现实永远是光明与黑暗相生。
透过许嘉眉的眼睛,羽生真君看到了许嘉眉没有吐露的内心,有些欣慰于许嘉眉是个心正的人,又因她的天真感到好笑。
可许嘉眉的天真是严肃的、不应该被嘲笑的。
羽生真君极温柔极有耐心地说:“我对你的要求仅仅是‘理解’二字。你认为‘强者为尊’是错误的,感到难以接受,那就不要逼迫自己去接受。你坚持你认为正确的东西,不为外界动摇,这便是你的‘道’。你没有坚持,你左右摇摆、人云亦云,那么你永远也找不到属于你的‘道’。找不到‘道’,你便立不起道心,难以追求更高的修行境界。”
“坚持即道心?”许嘉眉听得犯迷糊。
她认为强者为尊是错误的,可是她已经习惯强者为尊的规矩。她被韩秀打落修为、种下剧毒,嫌弃自己弱小的不满情绪多于对韩秀的怨恨。
这样的她,究竟是不是“强者为尊”的支持者?
许嘉眉的自我认知出现了矛盾。
羽生真君静静地看她思考,没有出声点拨。许嘉眉能自己想明白是最好的,许嘉眉一直想不明白,不到最后,羽生真君不会点拨她。
教徒弟如同养花,有人喜欢把花养在没有风吹雨打的温室,土壤、光照、灌溉等可控条件严格把关,有人把花种在直面风吹雨打的室外,任由花自由生长。羽生真君属于后者。
半晌,许嘉眉想通了,说:“师尊,我还是不理解道心。我知道我向往的理想极难达成,即使达成也未必适用于现实,那像一个梦。我坚持的是我认可的一切事物,可有一些相对正确的事物是我无法左右也无法认可的,我承认这些事物的相对正确。”
生老病死是天之道,弱肉强食也是天之道,由不得她认可或不认可。
坚持自我和顺应天道不矛盾,许嘉眉的自我认知钻进了牛角尖,想明白了便什么事也没有了。
羽生真君道:“你经历越多,见识越多,你陷入尘障的次数也会跟着越来越多,你要在你自己的‘道’和天道之间找到平衡,修为才不会被心境拖累。一些人找不到平衡,或懒于坚持自己的‘道’,妄想以天道作为己‘道’,他们的下场要么是迷失自我陷入疯狂,要么失去自我,被天道同化。”
许嘉眉修为浅,不懂“以天道作为己‘道’”是什么意思,说:“师尊,为什么天道不能作为己‘道’?”
羽生真君道:“知道绝情道吗?绝情道就是以天道作为己‘道’的邪路,要求修行此道者断情绝欲摒弃自我感悟天心,可修士一旦失去自我,便不是原来那个人了。自古以来,修行绝情道的不是疯了就是成为天道的一部分。坚持以天道作为己‘道’的修士亦是此二种下场。”
她讲的内容太深奥,许嘉眉问她:“如果我认为‘强者为尊’是我坚持的,我便误入以天道作为己‘道’的邪路?”
羽生真君不作答,似笑非笑地瞧她。
许嘉眉知道师尊是默认了,吓得腿有点发软。
修行修心,心太难修了,稍微认知错误,便有可能导致走火入魔,莫怪修士不愿修心。可玄真道宗和太冲南宗提倡修心,玄真道宗不必多说,太冲南宗若是不要求弟子修心,许惠音、安梓薇等人早就结金丹了。
以天道作为己‘道’是邪路,修行不修心也是邪路?
许嘉眉总结了这次请教的结果,道:“师尊引导我思考法|治和人|治的不同,告诉我坚持即道心,又跟我说以天道作为己‘道’是邪路,目的在于让我在坚守本心的同时适应修真界的规矩。”
羽生真君笑了:“就是这样。”
许嘉眉皱眉:“被算计,是自己的智计谋略不行;被击败,是自己的修为实力不行。如果师姐……不,如果我被别人算计至死,道宗不会为我复仇?”
羽生真君道:“你没有招惹别人却被别人害死,道宗肯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你和别人争夺宝物被打死了,是你没实力还去找事,道宗不会要求打死你的人偿命。若你看中别人的宝物,强抢了,别人要求道宗交回宝物,道宗会照做。或者你和别人争夺无主的宝物,把别人打死了,别人的师门长辈找道宗哭诉,道宗不会理会。”
她说:“像如梦镜的黎寻被人算计,不得不闭关结丹,如梦镜知道算计黎寻的人是谁,会要求荆昔讨回代价。荆昔讨不回代价,黎寻也讨不回,如梦镜不会针对那个人,但荆昔和黎寻是否继续对付那个人跟如梦镜无关,荆昔和黎寻二人的师长是否对付那个人也和如梦镜无关。”
门派的层次太高了,被算计吃了亏这种小事,门派只需表个态就成。
若牵涉到门派的脸面和利益,门派才会计较下去,利益的优先级排在脸面之前。
许嘉眉有点明白门派与门人的关系了,仔细想又有些地方不是很明白。
羽生真君说道:“你在秘境遇到对你有恶意的人,大可杀了,玄真道宗是你的靠山。你看上别人的宝物,你想要,你强抢了,你没留下把柄,门派可以护着你。你害了人,你没有留下把柄,门派可以当你是被诬陷的。”
“给门派惹是非不好吧?”许嘉眉道。
“门派这么大,不怕你惹是非。”羽生真君说,“别闯出门派遮掩不住的大祸就成。”
“……”许嘉眉无语。
“阿眉,你来看看这个。”羽生真君递给许嘉眉一本小册。
许嘉眉打开小册,在第一页看到潮汐神女的画像,画像下是潮汐神女的资料。
潮汐神女派身外化身去迷宫争夺阳牌,身外化身自爆了,潮汐神女却不愿错过寒蟾秘境,硬是在秘境入口形成前拿到了一块阳牌。许嘉眉用头发丝想也知道,若她和潮汐神女在秘境碰到,必然会有一场大战。
她把小册翻到第二页,这一页是敖轻的画像和资料。敖轻帮忙遮掩了她和许惠音用假身份去明珠岛的痕迹,许嘉眉是知道的。后来潮汐神女循着蛛丝马迹挖出真相,告知莫看大尊,莫看大尊扬言用宝物交换许嘉眉的首级,许嘉眉也知道。
想到这里,许嘉眉道:“敖轻做事不太行。”
羽生真君说:“你认可她的人情,她或许不会盯上你的首级;你埋怨她,她多半会看中莫看大尊的宝物。”
许嘉眉翻到第三页,上面的画像她见过几次,画中人是明珠岛崔氏的修士,出身不如崔盛高,实力据说比崔盛强一点。翻完剩下几页画像,许嘉眉道:“这些人都想摘下我的首级换宝物?”
羽生真君:“见了他们,要提起警惕,莫要轻信。”
除了许嘉眉看过的小册,羽生真君此前还给了许嘉眉一份寒蟾秘境的地图、两叠带着介绍资料的画像,地图不必说,是去过秘境的玄真道宗弟子共同绘制的,上面表明了危险的地方、有灵草灵果的地方等,一叠画像是需要注意的强力对手,另一叠画像相当于悬赏通缉令。
许嘉眉把地图记忆在脑海里,两叠画像也记牢了,遇到悬赏通缉令上的人不必留手,需要注意的人里不乏喜欢扮猪吃虎的。玄真道宗摸清通缉犯的底细不出奇,那些扮猪吃虎之人的底细是怎么摸清的呢?
看到画像下方的资料写着画中人擅长使用的武器和招式,许嘉眉有些好奇玄真道宗的情报渠道了,也想知道自己的画像下方会不会写着她拥有的三种真水和习惯使用的道术。
今天是三月十一日,寒蟾秘境的入口在距离正午还有三刻钟的时候彻底稳定,三万六千位在迷宫中取得阳牌或阴牌的修士共聚寒池岸边。
秘境入口在幽蓝色的池水深处,擅长水行道术的许嘉眉掐诀施法,把玄真道宗的修士、许惠音、许优香、赫连通等人送到秘境入口。众人眨眼间被分散在秘境各处,许嘉眉的道术使得他们不被寒池之水沾身,无法使得他们一起出现在秘境的同一个地方。
有人看到许嘉眉用道术将众人送进秘境,心里暗叹一声可惜。
寒池之水被下了吸引妖兽的奇香,若沾染寒池之水,进了秘境必被妖兽视作猎物。
许嘉眉没有超乎常人的嗅觉,闻不到水中异香,她只是在书上看过有人在寒池之水中做手脚,用道术把寒池之水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