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眉说的休息两天不是客套话,她确实有些累。在不争洞天修炼倒是不累,在藏书楼的五个月里,她天天琢磨着炼神篇,几乎没有睡过觉,现在回到住处,躺下就睡着了。
梦是弥漫着薄雾的大湖,小船无声飘荡。许嘉眉坐在船舱里,面前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着鱼脍和料碟。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女子坐在小桌子对面,将半透明的鱼脍在料碟里沾了沾,问:“吃鱼吗?”
她面目普通,乌黑长发披散,耳朵上簪着一朵盛开的紫红色牵牛花。许嘉眉知道她是小翼蛇,与她一同品尝了鱼脍,道:“很好吃,谢谢招待。”
女子笑了起来,说:“我知道你会喜欢吃鱼脍。”
许嘉眉回以笑容,手在小桌子上空拂过去,吃鱼脍的盘碟消失,两杯草莓芭菲出现在她和女子面前。
“啊,我喜欢这个好吃的!”女子的眼睛仿佛能射出光,整个人显而易见地高兴,“眉眉好久没有请我吃这个了!”
“我也好久没吃这个了。”许嘉眉尝了一口雪糕,味道和记忆中的一样。
享受完甜点,小翼蛇说:“眉眉,你最近好点了没有?”
许嘉眉简单地说完离开迷宫后遇到的事,道:“我要去寒蟾秘境,从秘境出来就能去凡间走一趟,请你耐心等待一年。”
小翼蛇不是来催促许嘉眉完成诺言的。
她支起腿,下巴搁在腿膝盖上看着许嘉眉,眨眨乌黑的眼睛,有一点儿委屈:“眉眉,我以为你伤势痊愈了会跟我说一声的。”
可是许嘉眉没有说。
听得小翼蛇提起,许嘉眉立刻意识到错在自己,起身道歉道:“是我疏忽了,我下次保证不会这么干。”
小翼蛇像是捏住她把柄那样得意,搓搓手指:“诚意呢?我没有看到你的诚意。”
许嘉眉识时务地变出一杯芒果芭菲。
小翼蛇笑逐颜开地品尝甜品,一边吃一边说:“你快结丹了,是吧?”
许嘉眉颔首:“我随时可以结丹。”
小翼蛇道:“我也想结茧了。”她比划两下,“你见过我的真身,我的真身像长着蜻蜓翅膀的蛇,能在梦境中穿梭,却无法离开梦境。但,我不是翼蛇,我是梦蛇。”
她的脑袋化作硕大的半透明的蛇首,深绿色的鳞片如翡翠,青色的眼睛微微湿润。无一丝狰狞恐怖之感,反而极其可爱,让许嘉眉的手蠢蠢欲动。
许嘉眉克制住念头,礼貌地问:“我能摸一下你吗?”
梦蛇乖巧地把脑袋凑过来。
得到触摸的允许,许嘉眉甚是欣喜,她很小心地摸了一下梦蛇的脑袋。
鳞片沁凉如冰,光滑、干燥,与丰满顺滑的皮毛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可许嘉眉既喜欢毛绒绒,也喜欢凉丝丝。
梦蛇蹭了两下她的掌心,张开蛇嘴讲人言:“我身长百丈,长得又粗又长,能像蚕那样吐丝结茧化作梦蛹。待我从茧中钻出,我将会是梦蝶,能将修士拖进梦境之中且不被修士察觉异常,还能离开梦境,接触你所在的现实。”
许嘉眉不了解梦蛇,道:“我以为你会化作梦龙。修真界的蛇、鱼大多将化龙视作奋斗一生的梦想,恰如大部分修士向往着飞升成仙。”
“我是梦蛇,不是修真界的蛇。”梦蛇展露百丈的身躯,振翅腾空而起,在雾气蒸腾的大湖舒展筋骨,声如雷鸣,“眉眉,我是不是很好看?”
“很好看。”许嘉眉站在船头,欣赏梦蛇别具美感的身姿,“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梦蛇!”
“哈哈哈哈哈……”梦蛇撒下一串笑声,在许嘉眉上空盘旋三周,带起狂风吹散了水雾,令阳光照耀波光粼粼的睡眠,她他低头看向被自己对比得宛如芝麻粒大小的许嘉眉,“祝你顺利结丹,我走啦。”
她他飞向太阳,须臾之间,已离开许嘉眉的梦。
许嘉眉望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湖面,想到大姐许和畅,又想到许惠音,留下一声叹息,从梦中苏醒。
许惠音还在小世界征战。
太冲南宗的宗门内,许嘉眉斩断余寻秋的右臂一事在众多弟子中传开。南宗的风气异于道宗,竟无多少人指责许嘉眉器量狭小,余寻秋却受到大家嫌弃:
“堂堂金丹真人,竟然被一个筑基修士击败,太丢脸了!”
“南宗为什么要允这种人入门?快满三百岁了才结丹,我若是她,早就羞愧到自己抹脖子寻死,不敢苟活于世。”
“嗨呀,我叔叔两百岁结丹,连外门弟子的身份都捞不到。余寻秋究竟是哪里好过我叔叔?”
不满余寻秋被宝寅大尊收徒的议论声越来越多,有的传到余寻秋耳朵里。余寻秋并非善于忍耐之人,被投以鄙夷的目光,当即打伤几位同门。断臂已经很难受了,她憋着火气,别人主动递上动手的理由,她忍不住。
谁知,她早上打断手的人,下午一命呜呼。太冲南宗的执法修士验过尸体,来到余雁行的洞府要求带走涉嫌杀人的余寻秋,彼时余雁行不在洞府,余寻秋不敌执法修士,被带走。
余寻秋晓得自己被小人下套陷害,担心去了南宗的执法堂再也回不来,瞒着执法修士的耳目求救未来师兄葛争蝉。
葛争蝉不是把她带到太冲南宗的大师兄,但葛争蝉待她比大师兄热情,葛争蝉定会将她陷身执法堂的消息转告宝寅大尊。
只要宝寅大尊出面,她就有把握摆脱陷害、自证清白。
这个时候,葛争蝉正在演武台下观战,演武台上,许嘉眉和灵修霍珏交战正酣。
许嘉眉擅长水行道术,霍珏精通火行、土行、金行道术,其体魄之强、力量之大堪比郁初月。只是许嘉眉在不争洞天修行一年,进步极大。开战一刻钟,她与霍珏不相上下;开战两刻钟,许嘉眉居于上风;开战三刻钟,许嘉眉力压霍珏。
便是葛争蝉瞧不起许嘉眉小肚鸡肠,目睹了许嘉眉和霍珏的斗法,也对许嘉眉改观不少,自言自语:“后生可畏。我处在半步金丹的境界,大概要两个我联手才能胜过此人。若我是金丹初期,战胜此人的可能也不会超过五成。”
遭到压制的霍珏不急不躁,时刻惦记着寻找良机扭转乾坤,奈何许嘉眉比他更冷静,一步步将他逼至绝境。霍珏咬牙,喝道:“请许道友见识我的‘点金术’!”
点金术?
许嘉眉掐诀扩大水雾术的范围,同时念咒结印施展银河倒泻,演武台上空被黑压压的云层遮蔽,隐有雷光闪烁。霍珏与许嘉眉隔着半个演武台,掌中火行灵力化作土行,继而化作金行,形成白茫茫的光柱指向许嘉眉。
瞬间,许嘉眉感觉到伤及性命的威胁,果断用水幻替身术逃脱点金术的攻击。光柱如影随形甩不脱,她踩着飘渺步,间或使用闪舞步或诡步,始终没被光柱追上。雨水漫天飘洒,低沉的雷声滚动,许嘉眉以雨水应对光柱,暗中施展刺魂术针对霍珏。
神识攻击比灵力攻击隐蔽,躲闪不易。
霍珏被刺魂术刺了个准,疼得闷哼一声,追杀许嘉眉的光柱跟着抖了抖,将一小片地面染上冰冷的金属光泽。许嘉眉见状,指挥暗藏剑气的暴雨阻挠光柱,掌中发出巨大声响,手腕粗细的闪电从天而降,像长了眼睛一样劈向浑身萦绕着金行灵气的霍珏。
“你还会雷法?”霍珏吃了一惊,化身为三。
一位化身被雷霆劈中,两位化身逃脱,迅速合二为一,他毫发无损。
“轰隆隆!”
许嘉眉掌中轰鸣,三道闪电从天而降。
霍珏顾不得南宗传人的凤仪,口出脏话:“我*!”
他故技重施,化身为五,逃脱了三道雷霆,看似从容镇定,腋下却被汗水浸湿,追逐许嘉眉的光柱又晃了两三下。
“道友的遁术很妙。”许嘉眉被霍珏的遁术吸引,扬起手降下八道雪亮的雷。
“……”霍珏无话可说,化身为十,五位化身遭到雷击,五位化身逃脱。
落空的三道雷却落在演武台上流动的雨水中,通过雨水的传导给予五位化身强力电击,五位化身出现了僵直,其中四位崩碎,剩下的霍珏真身头发炸开,抽搐两下,干脆利落地认输:“你比我强,我甘拜下风。”
许嘉眉正要收手,瞥见霍珏眼神,毫不犹豫的施展水遁术逃走。她的反应不够快,光柱碎作一百块碎片,许嘉眉未化作清水便被七块碎片钻进身体,水遁术被打断了,她抽搐着倒在雨水中,强忍住身体不适连滚带爬地躲闪剩余的九十三块碎片。
点金术与许嘉眉的染厄术相似,染厄术能将清水化作穿肠烂肚的毒汁,也能将毒汁化作无害的清水。点金术能打破人体的金属元素平衡,例如缺铁会贫血,缺钙会骨质疏松,许嘉眉不知道自己体内的哪些金属元素失衡,暗骂霍珏狡猾。
在玄真道宗的演武台,认输是真输;在太冲南宗的演武台,不将对手打到无力反击或踹下演武台便不是输,认输也没有用。
霍珏钻了许嘉眉不熟悉太冲南宗演武台规矩的空子。
讨厌钻空子的许嘉眉一着不慎被霍珏抢占上风,由着霍珏把持了一刻钟的战斗节奏,将神识撞向对方。
交战前,她和霍珏都把护身符、防御法器等物放进储物袋。霍珏身上没有抵挡神识攻击的手段,他的神识也不如许嘉眉强,被许嘉眉撞得头晕眼花。
待他反应过来,许嘉眉冷笑着施展染霜术,把霍珏冻成冰雕,然后操纵水流卷起冰雕旋转,施展滴水穿石之术消磨霍珏的灵力和神识。
霍珏又被转晕了。
主持斗法的金丹真人见状,清了清嗓子,对演武台上的许嘉眉道:“许道友,霍珏失去反击之力,他输给你了。”
许嘉眉说:“万一他又诈输,我岂不是吃瘪?”
话如此,她还是降低水流的旋转速度,令道术变化的水流消失,放出狼狈不堪的霍珏。
演武台下的葛争蝉看得意犹未尽,眼见斗法结束了,他漫不经心地打开两刻钟前飞来的传讯符,听到余寻秋的求救,脸色蓦地变得阴沉起来。余寻秋是他的小师妹,她能入宝寅大尊的眼,品行不会太差,怎么可能还没正式拜师就失手打死一位同门师侄呢?
心思急转间,葛争蝉怀疑余寻秋被霍珏算计了,因为余寻秋拜师宝寅大尊,使霍珏无法成为宝寅大尊的徒弟。可霍珏不喜欢耍这种手段,如果他习惯算计别人,就冲着许嘉眉在不争洞天修行一年,霍珏就能掀起讨伐许嘉眉的舆论。
对许嘉眉去不争洞天修行一事,不服气的可不是霍珏,一旦霍珏公开质疑许嘉眉凭什么进不争洞天,多的是人乐意推波助澜。许嘉眉能进不争洞天是太冲南宗替韩秀做出的补偿,除了当事人和少数知情者,大多数人是不知情的,如余雁行、蒋奕。
不过,若不是霍珏下手,会是谁算计余寻秋呢?
葛争蝉发现演武台的禁制被打开了,传音霍珏道:“我那未来小师妹被执法堂以故意杀害同门的借口带走,我要去执法堂一趟。”
霍珏一怔,看到葛争蝉匆匆离去,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许嘉眉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葛争蝉的背影,体贴地问:“需不需要我帮忙?”
霍珏没瞒着她,传音转述葛争蝉的话,许嘉眉神色不变,甚至有点幸灾乐祸。霍珏察觉她的情绪,道:“你知晓真相?”
许嘉眉摇头:“我不知道。我知道我当年第一次听说余寻秋的名声,是她杀死一位拥有雷灵根的修真家族外姓人,后来此事被证实是做戏,余寻秋没有杀死雷灵根外姓人。”
霍珏敏锐地抓住关键:“你是说,算计余寻秋的可能是她的熟人?”
许嘉眉再次摇头:“我不知道。”
她是来太冲南宗做客的,没有任何掺和南宗内部矛盾的想法,向霍珏见了一礼,回自己的住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