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傀儡戏剧
“明早集合后躲在运送酒食的车队中进去,藏在仓库里等待宴会的开始”
“车队的人员都已经做过最后的确认,不会走漏风声”
……
贝尔蒂在昏暗的烛光中醒来,面前是布满图纸的圆桌。
十几个人围在桌前确认着明天的计划,她有些反应不过来,目前身处的究竟是何处。
只记得清前一刻拿起了圆圆的、光滑的东西。
无所安放的右手不小心触碰到并肩的旁人,道歉的眼神还未准备好,她就差点先要叫出了声。
神色严肃的齐格。
「齐格?!」
「诶,齐格……是谁?我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
“怎么了?”
他察觉到异样,把头侧埋进她的耳垂旁,轻声抛出询问。
贝尔蒂的耳梢瞬间熟透,心思慌乱中只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突然和内心最想遇到的人重逢,虽然情况不明,也足以让无数的情思脱缰,在潜意识里四处乱撞。
会议散去,与会的人员基本都回到了二楼的单间,空旷的废弃招待厅里,只剩下齐格和意识恍惚的她。
“你还在……担心吗?”
他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来到门外的草地上。掌心传来他柔和的体温,她和耷拉的小兔一样毫无反抗。
她感觉自己的发烫的脸颊快要烧到自己的眼睛。
“我尽力在其他人动手前,赶到他的面前。只是敲晕他,事情结束后交给你处置”
会谈的内容她听进去了只言片语,大概是明天有潜入宴会的计划,并在宴会毫无防备的高潮之时袭杀所有人。
至于齐格口中的「他」,直觉告诉她是一个非常熟悉的人,可模糊的记忆提供不了任何线索。
她甚至无法追究自己心乱的原因。
记不清第一次见到齐格的场景,记不清沙漠里发生过何事,记不清一路以来的轨迹。
记忆被一层刺不穿的薄雾笼罩,她只能在外面窥探若隐若现的记忆碎片。
银辉色的月光挥洒在四周,时间一点一滴地随着影子迁移。
他打破了沉寂:
“昨晚的问题,我想了想”
“真的交给我选的话,我不希望你放弃原本的名字”
「嗯?」
贝尔蒂怔住,现在又多了一个她不知道的东西。
「昨晚的问题?我提给他的?」
大脑还在飞速运转的时候,话音落下的齐格却在下一刻蹬腿暴起。
叮!
环刃出锋横陈,挡在他两的身前,击中刃面的金属箭头被弹飞在地。
废弃庭院的门口伫立着一个手持弓箭的人影,他架弓的姿势没有松懈,右手已经摸向背后的箭袋。
“小心!”
齐格拔腿掠地奔向前去,留给她两字警告的强音。
第二支利箭撕裂了空气,与第一支偷袭的暗箭相比,多了毫无保留的强劲力量。
他提前预测了轨迹,但身后的直线是她所在的方位。
他没有选择避开。
铛!
更近距离去对速箭做出反应,用刃缘弹偏它飞行的轨迹已经是极限。箭头擦过了他的侧颈,留下一道不浅的血痕。
疼痛已然无谓,和弓手的距离已拉近到几个身位之内,下一支箭不可能再有上弦的空隙。
胜负似乎已定。
弯刀破空而出,架在他和射手的中央,接下了他刺向前颈的月牙。
非同寻常的力道震开了手持弯刀之人,两个敌人意识到了威胁的升级,任务刚刚开始就遭遇了力量和速度十分异常的对手。
不过,他们不是孤军奋战。
身披长袍的人一个个闪出,夜下疾行的部队在此刻集结完毕。他们手持之器物各异,不像是规整训练的卫队。
柯萨斯的死士团,奉密令铲除威胁。
齐格几乎可以确认,明天暗杀的计划遭到了告密者的背叛。
照面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开始行动。弓手向后退去,近战手扑上前来。
他挡下几枚迎面而来的飞镖和刺刀,又侧身躲过一记剑斩,抬腿踢飞手握的剑柄。
滞空的右脚被鞭绳紧紧缠住。
齐格绊倒在地,防不胜防的武器类型让他陷入了巨大危机,新一轮进攻即将启动。
就在此刻,一阵风袭过,死士的围攻扑了空,控鞭人的手中只剩下半截断裂的残鞭。
贝尔蒂揽上了踏进生死边缘的他,不要命地向外逃去。
部队齐刷刷出现的那一刻,她恐惧的烙印就第一时间开始作痛。潜意识告诉她不能和他们打下去。
有在哪里见过的感觉,却没有相关的记忆,这是来自梦境制造者的诡计。
齐格嘴唇动了动,被半拖在地上的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悄悄咽了下去。他明白人数的绝对劣势无法逆转,凭借环刃的力量,以无法被追上的速度逃命才是上策。
可这样就等于认定失败,抛弃了废弃集宿里,和他们站在同一战线的有志之士。并且此后的通缉与警戒,他和她大概率只能苟活在外城的某一个角落里。
街道上一片寂静,而某个荒僻角落中,屠刀溅血的声音不会有人听见。
.
外城草地一片荒芜。
贝尔蒂站在晾衣绳下,一件一件整理着刚洗净的衣物,依照顺序悬挂好它们。
逃出围追的一幕仿佛就在昨晚,但她早上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好像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就如同舞台剧的切换,她从上一幕的结尾被送进下一幕的开头,中间的跨度顺理成章地被旁白填平。
端起盛装衣物的空木盆,她走向小屋的门口。这是视线内的唯一一间房子,他和她搭建的安身之所。
踏进屋内,齐格仍在聚精会神地织一件裙子。她中午饭后看到的时候很惊讶,却又隐隐意识到是自己前段时间教了他。
一天就这么平静地过去,晚上在同一张床上躺下的时候,她不禁有些恍惚:
「已经保持这样的关系……很久了么?」
她想说不,但心里莫名地肯定了这一事实。
齐格从背后伸出手抱紧她的时候,她如同少女初见一样禁不住脸红,肢体和身心却似乎处于完全习惯的状态。
没有头绪的违和感越来越强烈。
日复一日的平淡,除了偶尔乔装去另一头的狩猎者公会换一些物资,她一直在这偏僻的荒原上和齐格过着仅剩二人的世界。
就这样度过余生,好像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她每次快要陷入这一甜蜜梦乡时,总会被躁动的心惊醒。那是潜藏在地平线下的另一个自己,在尽一切可能提醒她。
应该有必须去完成的事。可是,它在何处?她触摸不到这份焦躁的真实。
一天的傍晚,贝尔蒂带着采摘的野果回到了小屋。齐格不见踪影,但桌上是他刚完成的作品,一件他手织了很长时间的长裙。
这是他每天做完劳务后最醉心的事情,她也看在眼里。
脱下身上缝补多次的老衣服,她换上这朴素却意义绵久的长裙。每一寸衣布与皮肤的紧紧贴合,她都感到汩汩流入的暖意。
「他去哪了?」
他在荒原的一个小坡上,躺在坡头看着日落。
她很快猜到并找到了他,从他的背后踮脚悄悄靠近,用衣袖蒙住他的双眼。
“看!”
听见这掩饰不住的欢喜,齐格嘴角自然地上扬。
“喜欢吗?”
明知故问的问题,得到的回答是扑入怀里的点头。
她的气息,他的心跳,在他的胸膛上谐鸣交汇,融为了一体。
“很久前,你问我,喜欢你的哪一个名字,让我选一个”
“但我一直害怕我的选择影响了你的想法”
“不考虑我的话,你会选哪一个呢?”
一个自己本该熟悉的问题,第二次听见却仍然陌生。
「我的……名字?」
她的头剧烈疼痛起来,她明明记得很久以前,至少计划暴露的那天晚上,她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她意识到这段时间,她从未和别人之间用过具体的称谓。她和齐格的交流主要是眼神的默契,狩猎者公会的交易处也只认货不认人。
笼罩记忆的薄雾在逐渐增厚,在一天又一天的二人生活里,在她的警觉之外,悄悄进行着。
清晰的记忆只剩下那晚的画面,以及荒原生活的点滴。
如同一个永不谢幕的舞台剧演员,只记得每一幕的剧本台词,穿梭在不同幕的场地间出演自己的角色,对舞台之外的世界已经全然忘却。
「剧本世界里看似自由的提线木偶」
靠在身下的齐格感知了到她呼吸的变化,一手抱着她坐起身,另一只手撩起头发,发现了她紧皱着的痛苦脸色。
“你能叫一遍,你选的那个名字吗”
齐格愣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
“梅尔……”
还未来得及听清楚,她就彻底晕了过去。
齿轮转动下,剧本指向了第三幕。
.
她在冰冷金属的表面上醒来,脸上倒映着来自不远处的红光。
贝尔蒂发现自己在一个人的背上。
「这是……卫队的甲胄」
如受惊之鸟弹开,她发现身边的地上已经布满面目全非的尸体,有些人头分离,有些肠胃破碎,有些从中一分两半。
视野的前方是燃烧在熊熊烈火中的小屋,那是属于她和齐格的小屋。
丢下手里沾血未干的环刃,她发疯似地冲向小屋内,却被刚蓄积的热浪冲得一阵趔趄,跌倒在即将崩塌的门框前。
晃动摇曳的视线里,她看见了屋内一具纹丝不动躺在地上的身体。
承重的结构再也支撑不住,房屋在下一秒即刻倾塌。
她醒来得实在太晚,着火之前他就已经遇害,门外一地的残尸败蜕是开幕前她献给他的陪葬。
贝尔蒂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原地,任跳动的火星击打她的面庞。
来自世界之外的视线欣然狂喜,剧本的发展在这高潮中得到了它想要的结果,只需要趁热收割,它就能俘获它所渴求的身体。
下一幕,是阴谋浮现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