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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继承法,子女都有继承权——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是合法婚姻的、还是非法婚姻的、还是收养的;妻子也有继承权、父母也有继承权,此三者并列第一序列!
“古今继承法大不一样啊。”刘玄暗道。
微微的摇了摇头,把思想收回当下。
眼下的这个问题,还怎么决断?
他看着内阁中的清流、曹党的两派意见。
清流的一方,主张郭山的财产归郭俊,郭俊现在年幼,就由其母阮媛媛照顾,财产生意也由阮媛媛打理。
郭山、郭玉山既然已经分家,郭山一系的家产,便与郭玉山一方无有瓜葛!既然已经分家——绝大部分的家产还是归郭玉山的、父母也是和郭玉山过,那么,其父也不能请求要郭山遗产!
他们的这一套主张,是站队阮媛媛母子!对于郭玉山一方借父之名,以孝为工具,某人家产、吃绝户,进行抵制!
当然,他们也不全然的与孝道做对。祖父母如果要见孙子,阮媛媛也该把郭俊送去,但是,当她要把儿子接走,也不得拒绝,更需尊重郭俊的态度!
刘玄暗想:其父母偏心至极,郭山与父母关系并不好、郭山与郭玉山两兄弟之间关系也不好。郭俊打小由阮媛媛照顾,与祖父母、郭玉山并不亲昵,要把他送去,必会哇哇大哭!呵,神特么要尊重郭俊的态度,这不就是不想去就不去么!
清流这个没有鲜明的组织规章的团体,其主体在官僚中偏于中下。他们的性格很复杂,一面羡慕上面的高门大户,一面又带着敌视——正所谓羡慕嫉妒恨!
他们更偏向于均分制!——当然,这均分制是去对付那些豪强大户,而不是自家呀!
自家的话——我入仕途,光耀门庭的,是家族的骄傲,理应由我继承!我不继承,还有谁有资格来继承?哼哼!
曹党的那一边,与清流作对似的,就倾向以孝道、宗族为名,郭山资产由兄弟郭玉山帮为照料,郭俊也要回郭玉山家,由其照顾!
如果这样的话,以居心否侧的成人的手段、以郭俊一个幼子的心智,其财产被郭玉山吃掉,是十拿九稳的!
至于阮媛媛,男尊女卑的规则下,她算什么?曹党根本不做考虑。
——清流在这里,还带有点抬高女性地位的进步味道。
刘玄脑中权衡着,忽然,“爹爹!”一个娇声。
刘垠的身影扑了过来。
刘玄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笑道:“垠儿不和先生学习吗?怎么到爹爹这里来了?”
刘垠笑嘻嘻,说道:“劳逸结合呀,现在是休息时间啊,十五分钟。”
正说着,只见李洛洛带着慌张的神色,毕恭毕敬的走了进来,向皇帝福了一礼。
刘垠好动,这本没什么。
但是,忽然跑进天宁殿,却把李洛洛吓了一跳!
皇帝正在处理国事,垠儿这样的跑进去打扰,岂不惹皇帝生气?自己作为垠儿的先生,没有看好,岂不也有责任?
教不严,师之惰啊!
刘玄望向李洛洛,嗯了一声,将刘垠抱下腿去,说道:“虽先生去吧。”
刘垠缠着他,撒娇的说道:“我不!~”
刘玄笑道:“乖,听话。”
刘垠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就是不肯走。
刘玄见她如此,倒也硬不起心来,也就罢了,不再坚持,说道:“好好好,不过休息时间过了,可得随先生去。”
刘垠高兴的嗯了一声,依恋的靠在爹爹的怀里。
刘玄对李洛洛道:“李先生坐吧。”
李洛洛谢恩,在一旁坐下了。
刘玄问了两句教学的事。目光掠过票拟,忽而向她提及了阮媛媛母子这件事。问她,以李先生的高才,这事该怎么决断?
李洛洛一愣,国政这种事,可是很敏感的,她不想涉及,便以不敢妄论为由婉拒。
刘玄笑道:“你随便一说,朕随便一听,并无第三个人知道,你放心的说吧。”
刘垠嘟起嘴,不满的说道:“爹爹,我也是人呀!”
刘玄哈哈笑了两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笑道:“对对,那咱们就不让第四个人知道。”
望向李洛洛,“说说吧。”
李洛洛本不想议论这事,但听这件事后,心里对郭玉山吃绝户也十分痛恶,对阮媛媛母子抱以同情。
嘴上说着婉拒的话,心底却是欲言又止,十分的想说一番大论!
刘垠插科打诨了一句。
皇帝又吩咐李洛洛说说意见。
李洛洛吸了一口气,这回没有婉拒,望向皇帝,说道:“陛下既然要听,臣女便就说说……”
她把自己的心头所想说了。与清流的意见相近。
刘玄点点头,嗯了一声,说道:“朕知道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刘玄刮了下刘垠的鼻子,笑说:“休息时间结束了,去吧。”
刘垠嘟了嘟嘴。
刘玄:“听话。”
刘垠往他怀里一缩,“嗯~”的撒娇一声。
刘玄:“不听话的话,李先生可是要用戒尺打手心的哦。”
刘垠的脑袋瓜子里,顿时浮现出一幕:李先生手拿戒尺,啪的一声,把一枚核桃打裂开来了。
李洛洛闻言,无语的白了皇帝一眼,心道:我可从没打过公主啊!
刘垠小小的心头一懔。乖乖的听话,从刘玄的腿上滑下去,随李洛洛走了。
待他们走后,刘玄轻叹一声,提起朱笔,做了御批。
皇帝拍板,朝廷的旨意下来了。
京衙府尹、判官收得,这才松了口气,不管要怎么断,有个标准就行啊!按标准走,自己就不用担负责任了。
判官看旨意的内容,也是抑制吃绝户恶行的!便派衙役统治郭玉山、阮媛媛,于二十八日开堂。
郭玉山得到通知,信心满满:死鬼郭山的家产,我吃定了!
阮媛媛接到消息,却忧心忡忡:俊儿到时被郭玉山那居心否侧之人夺了去,这可怎么办啊!
这天,她带着郭俊,去与柳白缨说话。说起此事,十分忧虑。
恰巧,刘玄前来看望柳白缨。
阮媛媛对柳白缨的事,也略有了解,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传说中的“文公子”。
柳白缨帮介绍了。
阮媛媛不好再留,便请辞离去了。
刘玄看着她牵着儿子的手离开。
柳白缨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看什么呢,人都走啦!”
刘玄:“这就是你说那个阮媛媛啊?模样长得很标致呀!”
柳白缨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嗔怪道:“说什么浑话呢!”
刘玄微微一笑,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怎么看她精神不好的样子,可别出什么意外。”
柳白缨忽的心头一动,暗道:[他是宫里的,周中堂都要给面子的,地位应该不低,若是他出些力,区区郭玉山还有什么好怕的?]
轻叹一声,便把她的事给说了。又说明日就要开堂了,她向多人咨询过了,她的这种情况,打起官司来,胜算不大啊!
国以儒道治天下,百善之中孝为先!
一个孝字要人命呀!
刘玄听了,笑道:“我当什么事,原来是这事,这事我听说了,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柳白缨一愣,惊讶的说道:“什么?你听说什么了?”
刘玄道:“据我所知,那郭玉山把状纸告到了京衙,他那吃绝户的行径,谁不知道?京衙里的不愿助纣为孽,便把这事上报到了三法司,可三法司也没作出个定论,这事最后被捅到今上那里去了,今上做了御批。放心吧,你那姐妹是不会吃亏的。”
柳白缨撇撇嘴,不信的说道,“说的好像真的似的!”
刘玄:“就是真的啊。”
柳白缨:“事关这些大人、乃至于今上,你怎么会知道?还知道的这么清楚?”
她一副我才不信你的话的样子!
刘玄轻笑两声:“信不信由你,到时你就知道了。”
柳白缨心道:“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在宫里的地位,就极高了!连今上做了什么御批都知道,这、这……真是无法想象!”
翌日。
天还灰蒙蒙的。
刘玄起来,对她说道:“今日开堂,你可去看看,到时你就知道我说的不假了。”
说罢,就离开了。
柳白缨这天与阮媛媛同去了衙门。
判官老爷开堂审案。
吃绝户是为人所憎恶的,有百姓听说,手里得闲的,便同去堂外听判。
他们的心意,都是倾向阮媛媛母子,不满郭玉山欺凌这孤儿寡母的!
他们前来,都是为了给阮媛媛打气!
同时也对判官老爷形成一股压力,期望他能顶住压力!
虽然按律很容易判决,但是,儒道正统之下,并非以法治国,法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法也只是护卫儒道的工具!
儒道的价值观才是最重要的核心!
岂能为了工具,而荒废了核心?
所以,通常的选择,是维护核心,至于有法不依,那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不依就不依了,谁也说不出了不是来,除非你丫的不怕死敢否定儒道正统!
而一旦以法治国,背离儒道正统,就会露出破绽、落人把柄!
故而民间虽然对吃绝户深入痛觉,但是如果闹起来,即便闹到公堂上,往往还是没奈何,吃绝户者通常都会打胜官司!
今次这案子审理,牵挂着许多人的心。
判官坐在堂上,望向郭玉山,心底厌恶,心说:“这奸猾贼子,竟敢以儒道挟持本官,真是该死!索性今天有圣上给背书了!哼哼!”
判官问案。
郭玉山侃侃而谈,显然,等待的这些天,他做了许多的功课。此时,他大谈宗法、家族、孝道、兄友弟恭等这一套。
字字句句,都是把郭山的财产,说成是老郭家的财产!
郭山死了,其财产就自然归老郭家了!
他的妻子、儿子,自有老郭家照顾!
而他郭玉山,当然是个良心大大的好的好人,自然要用于承担责任啊!他做这一切,全是为了我老郭家、为了兄长……
他说的这一番话,并非没有道理。
只是,这一套道理,已经不符合时代了。
在宗法时代,这一套就是正统!不仅是价值观上如此,律法上也是如此!
而时过境迁,这一套早就被民众所排斥、反对了。
宗法制度下,国主称天子,天子分封诸侯,诸侯分封卿大夫,他们的职位由嫡长子继承。
这些世袭的嫡长子,称为宗子。
他们掌握自己范围内的军政大权和本族财产,负责本族的祭祀,管理本族的成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地,归天子所有,所有又把土地裂土封侯,分给诸侯。
土地就属于天子、诸侯、卿大夫这些贵族!
在这些家族内部,又施行嫡长子继承制。
这套规则,在春秋战国时期,逐步受到冲击!
其实诸国争霸,互相吞并,战争不断。
为了在乱世生存,壮大自己,各国自觉不自觉走向变法图强!
在原来,打仗是大小贵族的事!
广大百姓,依附这些贵族领主而活,他们耕种着不属于自己的土地,很没生产积极性。
为了调动资源,增加生产、增加兵源,私有化变法渐渐的推行了开来!
诸侯将土地分给百姓,百姓获得土地,生产积极性提高起来。
分给土地,与功劳挂钩——比如参军打仗去!
百姓成为兵源,流向军中,战斗积极性也高涨!
军队规模不断扩大,也越来越好战!
随着私有的发展,其概念深入人心,宗族概念也就逐步趋淡了。
时至今日,对于普通人而言,如果自己不幸意外死了,自己私家的财产,当然传给妻儿,凭什么给宗族?
同姓同血脉的兄弟,不要说和自己儿子比,就是连和枕边人——妻子比,都远不及亲近。——宁可拥护妻子拥有继承权,也不支持兄弟有继承权!
我和妻儿是一家!
兄弟家是兄弟家!
我家财产,凭什么给兄弟家继承?
而儒道具有一定的复古性,夫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他认为当时天下大乱,是因为各路诸侯野心膨胀,不克制自己、不遵守周礼了。
所以,要天下太平下来,就要克制自己的野心、恢复周礼、恪守周礼(宗法制度)!
以儒道为正统治天下,难免的也就具有宗法属性。而宗法又不大适应当前时代需求了(财产私有)。
两者之间,产生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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