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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第四序列,便又说第五序列。
刘玄前世的职业使然,他那一生中,那年的那场大疫令他震骇不已,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
也由那场大疫,令他对夏医刮目相看!
这排在第五序列的,便是医学!
他的心中,对此也十分的看重!
时疫的发生,是年年都有的。
最怕的是爆发高致死的瘟疫!
以前农业经济,工商业极为落后,人口分散而不聚集,就算爆发瘟疫,传染范围也不会很大。
可是,随着经济改型,农业经济比例会下降,工商业占比增高。
在工商业的劳动中,人口聚拢集中。
一旦瘟疫爆发,控制不利,那就是一传十、十传百,后果不堪设想,将极为恐怖!
所以,必须对医学高度重视!
夏医不能丢!
西医也不能丢——非指本时代的“万病不决,放血治疗”的西医,而是指前世的现代医学。
现代医学的萌芽,已在西方生出。
二百多年前,诞生了着名的医生、解剖学家维塞利,他开创了现代解剖学,完成了《人体构造》一书,开启了现代医学的大门。
东西远隔重洋艰难的交流中,大约一百年前,这部书也传到了神州来。是传抄本,图画很是抽象。
夏邦士人,自古就有[不为良相就为良医]的价值观,医生的地位是很高的,受人尊重。
但是,这部书却并没有被重视。
并没有激发夏医积极的探索人体。
因为,夏医多士人,是读书人。他们深受儒家影响。儒家价值观中,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一说,哪怕是对死囚的解剖,也被认为是极恶劣的行为!——价值观不正确呀!
千百年的价值观,根深蒂固。要想改变,是极其困难的!即便有人觉察到不对劲,应该改变,可是千百年的大势,小猫几只又哪有力量去改变?
他们是无力去改变大势的。
如果强行去改变、去挑衅、去斗争,不要说能取得成果,相反,他们会被时代碾碎!
儒家权威稳固!
无论是夏人王朝、还是蛮夷王朝,都会把儒家定为正统。
因此,夏人王朝奉儒道为正统,结果灭亡了,并不会影响儒道的权威,因为新生的王朝——或夏人建立的、或蛮夷建立的,仍旧会奉着儒道。
儒道的核心价值观,并非义理学的那一套。
义理学的那一套,是儒门在于玄门、释门的碰撞中,取长补短搞出来的一套东西。
天生万物之类,是借鉴的玄门说法。天性正善,是儒家自己的人之初性本善的说法。为善去恶是借鉴了释门的本心蒙尘勤擦拭的说法。
儒家的核心价值观,在儒门十三经中。
好死不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就是十三经之一《孝经》中的教训!
并且是开宗明义的教训!
儒家的价值观,促进了士人从医。可是其价值观,又遏制了夏医的发展。这一点,也需要改进修正。
刘玄说及医学,提到这点。
提出解剖学要积极发展。
这是有利于医学事业发展的,医学进步是有利于黎民的。
以民之名!
至于与儒道价值观的矛盾,刘玄轻笑道:“说是发肤不敢毁伤,但是谁不削发剃面?”
削发剃面,自古以来就有。这还是一个行业!
没办法!
嘴上说发肤不敢毁伤,但是,头发生长,一年三寸(约10厘米),怎么可能不削啊!不削的话,三十而立,顶着3米长的头发?这就不现实了!
所以,嘴上虽然唱着高调,实际上,该“毁伤”还是“毁伤”。
“那些人啊……虚伪!”刘玄发牢骚、嘲讽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周成的脸上,连一点的尴尬之色都没有。
也跟着露出了讽刺的笑意!
他清流,在士林之中,也是被骂欺世盗名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作为回礼,清理也骂对方沽名钓誉啊!
你来我往,彼此骂着,都说对方欺世惑众,好不热闹。
皇帝说“那些人虚伪”,周成并不认为是在说自己,所以并无尴尬之色。
刘玄左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笑道:[做人啊,脑子要灵活点。死囚愿捐尸体供解剖的,有功于世人,今生恶业全消,来世转生,必有好报!无罪之民,身死而愿捐的,有大功德,来世转生,必得好报,托生富贵无忧之家;今生的亲属也该得享福荫,赋税可以减一减、甚至免除嘛!]
周成听说,心头一颤,倒吸一口冷气!
孝之一字,虽然儒道叫了千年,但是,底层百姓生活困苦,乃至于弃老溺婴。
某些地方,甚至养成了一种风俗:活人墓。老人一到年龄,为了不连累家人,就到弄好的墓地去等死。
这种人伦悲剧,在岁月的洗礼之下,成为了习惯。
当地人见惯不怪,以为理所当然!
年轻人送老人去,不被认为是不孝。
老人自己也要去,也不认为是陷子于不孝。
弃老溺婴这种现象,在夏邦来说,是特殊时期才会发生的,人们是被逼无奈。
一旦环境好转,就会消逝。
而在蛮夷——冥黎路,这种现象,却是极普遍的事情!
他们处于[领主-农奴]的生产关系中,底层经济极度贫困,犹如身处万古黑暗。
弃老溺婴,究竟是人性的丧失、还是底层为了生存延续,绽放出来的人性光辉?
人性在钱银面前,究竟价值几何、又能不能以钱银衡量?
在钱银考验下、大功德的背书下,会不会有人把家人的尸体捐献出来呢?
周成心头震颤,似乎对此偏于悲观。
刘玄又与周成说了第六序列、第七序列的研究方面,为天文、地理。
预想将司天监、堪舆司归入其中。
刘玄所看重的只这七方面,其余的由周成等人去想吧。这七个序列之下,又可列出许多的二级项目来。
这七个方面,即互相独立着,却又互相的关联着,之间是有联系的。
说了这些,刘玄又与周成说了格物之道的三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为根本!
察万物运动变化之理!
就是透过现象,探寻背后的缘由!
这个“缘由”对不对,不能只凭空想空谈,要经得起实践验证!
刘玄:[这一层次,可以称之为——采天!]
第二个层次是应用。
一个道理研究出来了,这个道理于国于民来说,有什么用?
要研究他的利用价值!
刘玄:“这一层次,可以称之为——取天。”
第三个层次即普世。
一个道理的利用价值研究出来了,如何将他普世于民,这仍旧需要研究!普世于民,民都用其利,则道合于民。
刘玄:[这一层次,可以称作是……]
周成听着皇帝的叙说,只觉条理清楚,纷乱的都捋顺了,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听到皇帝说到这处顿了顿,灵感突发,接话道:“……纳天!”
刘玄点点头,笑道:“咱们君臣想一处去了。”
周成振奋非常,难掩激动,“臣以前对这世间的万事万物,还有纷乱不清的感觉,前途往哪里走,稀里糊涂。今听陛下的这一番教诲,只觉纷乱的都平复了,前途该往哪里去,也一清二楚了。陛下的这格物之道,才是圣人的正道啊!‘采天、取天、纳天’这三境实在是妙不可言,人道尽在其中,真可谓是天人合一之圣道!臣有这样的幸运,听闻这样的圣道,夕死可矣!”
天人合一?
刘玄听到这样的说法,也是微微一愣。
回念一想,人探索、掌握、运用自然规律,可不就是天人合一么?
点点头。
这个说法挺好的。
夏邦文化之中,自古追求天人合一之道。
把这科学之道,定义为天人合一之道,正可为之背书、正名,用于和无知之徒的辩驳之中!
君臣又说了一会儿的话,刘玄道:“朕就不留你吃午膳了。你去吧。可与别人商议商议,议个章程出来。你那户部侍郎的空缺,意什么人可用,也回去想想,回头告知朕。”
周成起身躬身拜辞。
出了天宁宫,浑身轻快无比,步履如飞似的,往内阁走去。
已经是午膳时间,高洁等人却一个也没走,都仍旧在工作,他们在等周成回来。
皇帝突然召见周成,不知何事,他们的心里都带着疑惑。
想等他回来,探询一番。
见他回来,四个人都朝他看了去,只见他面带喜色,王熙笑道:“看周兄这气色,陛下召见,是有好事啊?”
周成感叹的说道:“朝闻道,夕死可。我受陛下召见,听了一番圣道教诲,真是觉得以前这五十多年,都是白活了。”
所谓圣道绝非泛泛之谈。
王熙饶有兴趣:“哦?”便向周成请教陛下都讲了什么大道理?
周成升官晋级,心中高兴,有意在人前显摆,先声夺人,就把皇帝预立“格物院”说了。
四个人听说了“格物院”三个字,当然不知皇帝的心意,只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揣摩皇帝的用心。
就着这“格物”二字,以为皇帝立格物院,是想聚集大儒,格物穷理,审定义理,齐天下人心呢!
周成往曹琳看去,面带微笑,一副友好的模样,说道:[曹兄向来上体君心,今陛下预立格物院,曹兄可能猜到陛下欲要何为?]
曹琳心中揣度着,想的也是义理层面的事。但是他并没有把所思所想说出来,而是摇头笑道,[陛下高深莫测,我哪里能猜到陛下的想法?周兄快不要卖关子,给我们揭破了谜底吧!]
周成轻笑一声,说道:“不是我阿谀陛下,陛下的筹谋,非止曹兄,这天下人便是想一辈子,也不会想到的!”
四人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惊愕。
都心想:要是真的是这样,那么我心中所想的,就定不对了。
曹琳暗道:幸好没说出来,不然岂不被打脸?
心里对陛下立“格物院”所为何事,更加的好奇了。
王熙跟着曹琳的话,又想周成催问了一句。
周成却打个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时辰已经不早,诸位都要饿着肚子,不吃午膳了么?”
王熙:那就边吃边说!
……
周成等人边吃边议论格物院的时候。
刘玄在西苑凤凰湖荷花亭。
那亭子在河中,四周一片荷花,这个时节,荷花亭亭玉立,正盛开着,微风习习,轻轻摇曳,清香飘逸。
亭子里,刘玄与孙雯、高沁高玉姐妹、沈阳霁、叶滢、蔡音仪,共同用膳。梁婉柔、刘垠也在其中。
刘垠撒娇,依恋在刘玄身边,刘玄宠爱着,将她抱着,坐在左大腿上,笑道:“垠儿四岁了,不能再无所事事,疯来疯去了。”
宫里本来规矩森严,人都被规矩束缚着,不敢言笑,各个像死木头一样,缺乏生气。
刘垠的降生,从“哇哇哇”落地时的脆生生的大哭开始,就给这深宫带来了活泼的生气。
刘玄宠爱她,待之宽松,不忍她这股生气被扼杀。
故而刘垠罕受约束,天性使然,会走之后,便爱乱走。待会跑,更了不得,在宫里东跑西逛,一票宫人更在后面,叫着小祖宗你慢点,她却不慢,咯咯直笑,越溜越起劲,说着你们来追我呀!
如此放肆!
孙雯、梁婉柔本还担心皇帝不喜,欲派教养姑姑调教。
宫里有陈例,对皇子公主,有专门的教养姑姑照顾生活、调教规矩。
刘玄并不以刘垠的活泼为放肆,没有不喜,相反,很喜欢看她这样!有时自己还“亲自下场”,追着她,闹着玩。
对于派教养姑姑,一直未准。
只住在孙雯的永宁宫中,由她与梁婉柔带在身边照顾教导。
虽才四岁,倒也开始读书习字了。
只是,毕竟是女子,孙雯、梁婉柔对此也不十分的看重。
孙雯嗔怨道:“我早就说了,要派个好的教养姑姑,你一直都不准。”刘玄摇摇头,说道:“教养姑姑的规矩太重了。我可不想把垠儿教育的不敢言笑,见着了爹爹也不敢近身……,是不是啊垠儿?”
刘垠的小手臂亲昵的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左脸颊上亲了一下,嘻嘻笑道:“垠儿最喜欢爹爹了。”
刘玄听了很高兴,“就怕将来有了心上人,就把爹爹忘掉了。”
刘垠听了懵懵的,“心上人”是什么,她还不能理解,娇声的说道:“我不要心上人,我就要爹爹,爹爹就是我的心上人。”
众人一听,都哄笑了起来。
刘玄也笑了,说道:“傻孩子。”
刘垠见大家笑自己,越发的懵逼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无法理解!小嘴一嘟,依偎着刘玄,叫道:“我就要爹爹做我心上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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