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大将军开恩啊,大将军救命啊!”
事实摆在眼前,不知谁人第一个跪了下去,高声呜咽起来。就好比被逼入绝境的人突然看到了康庄大路,即将坠入地狱的鬼魂,突然被拉入天堂。
一众难民呼啦啦都跪了下去,这一次不是被长刀长枪威吓,而是真心感激。
“大将军,呜呜,谢大将军开恩啊!”
一时间,城门外哭喊声震天。原本守门的兵卒眼见不好,已是跑回去禀报,待得京兆尹带着人手匆匆赶来的时候,粥棚里已经重新开了火,一溜几十口大锅里都填满了水米,正咕嘟嘟沸腾着。
灾民们抱着自己的大碗,远远守着外围,抻长脖子努力嗅着空气中的米香,哪里还有方才的狂躁模样。
京兆尹有些疑惑,还以为兵卒谎报了消息。结果走去年轻将军身边,想要问问情况,得了个大大的没脸。
好不容易忍着气,想要再招程大友问问,程大友更是连理都没理他。
按照年轻将军同程大友的想法,都城这么大,官员这么多,若是有人肯想办法,做点儿实事,至于让自家大将军一边同反王打生打死,一边还要分心惦记这两万灾民吗?
一群没用的废物,只会浪费了朝廷的俸禄。对于废物,自然也就不需要理会了。
京兆尹气得脸色铁青,匆匆回城去了。很快,先前那位自称患了风寒,不能分发粮食,差点儿引起民乱的梁库管居然大模大样的赶来,嚷着要把程大友运来的粮食都收归都城的粮仓。
结果,程大友正在拿着筷子,挨个锅里扎一扎,若是筷子倒了,排在外边的灾民就能分到两碗,若是筷子不到,就发一碗。
这般忙碌的时候,他哪里有空闲理会什么库管,更何况还是不知道打了什么主意,要把他千辛万苦运来的粮食收到自己口袋的家伙!
那库管不知是不是自认为掌管粮库,就掌管了无数人的性命,很是骄横,当即就破口大骂。
“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人?粮食不入库,私自发给灾民,难道要笼络灾民造反不成?”
程大友狠狠瞪了他一眼,恼了他唾沫星子都差点儿喷到锅里,一把扯了他耸到一旁,应道,“这位官老爷,听说你患了风寒,那就回家去躺着好了!你是有功还是有罪,待得大将军回来自有评判。这会儿还是莫要耽搁我们放粥!”
那库管一个跟头差点儿栽倒在雪地上,气的脸孔泛青,跳脚大喊,“你们会后悔的,城里贵人没有米粮, 你们不管,偏偏顾着这些下贱的灾民?你们定然是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正巧那年轻将军巡视完灾民的营地回来,听得这话,他可是没有程大友那般的好脾气,直接一挥手就让兵卒把库管抓了起来。
“你们会后悔的,你们会后悔的!”
梁库管没想到会被如此对待,惊恐之下喊得是声嘶力竭。
程大友松开手里的筷子,示意兵卒们赶紧给灾民们发粥,末了低声对那年轻将军说道,“乔将军何苦这样得罪人,忍一忍,等大将军回来自然有个判罚。”
年轻将军姓乔,说实话原本也没把新皇那个天下无敌大将军的名头当真,毕竟年轻气盛,心气高,但先前公治明轻松收服了三番城,又妙计战胜反王大军,几乎是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早就发誓誓死跟随大将军建功立业。
若是先前他兴许还顾忌一二,如今却是什么也不怕。只要忠于大将军,其余之人,谁都不用怕。
“程管事放心,您只管放粥安抚灾民,其余之事都由本将军承担。”
程大友笑着点头,也就不再多说。
城外灾民这点儿动乱,还没开始就被踩灭了,很是让人在暗中恨得握紧了拳头,但也让朝臣们都是警醒起来。
毕竟没有人希望灾民真的暴乱,威胁到都城的安危。
很快,京兆尹衙门的捕快和衙役就主动出现在城外,帮忙维持秩序,甚至分粥。
程大友和乔将军也不阻拦,只是看严实了粮车,防备有人使坏。
果然,当真有胆大包天的人,半夜拎着菜油,偷偷溜进粮车附近,想要撒油放火。
不必说,被抓了个正着。
天光大亮,城门外就竖起了五个木桩子,几个放火的家伙被扒光了衣服,直接绑到了桩子上。
初始,灾民们远远见了,还吓得厉害,不明白这些兵卒老爷是不是改了主意,又不肯发粥赈灾了。
待得听说这些衣衫破烂,却各个长得白胖的家伙要放火烧粮,众人的愤怒瞬间点燃了。
若是丰收年份还罢了,如今一碗粥几乎就是一条人命,落一个米粒都要捡吃了的时候,居然还有人要放火把大家的口粮烧了。
这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啊,这是要让所有灾民都饿死啊!
不等乔将军同程大友商量出处罚结果,一众暴怒的灾民们就按捺不住脾气出手了。
雪球,口水,冰块子,甚至破木板字,落雨一般往几个人身上飞去,打的几人是哭爹喊娘,恨不得后悔不能长翅膀逃得远远。
可惜世界上,根本没有后悔药卖啊!既然做了恶事就要付出代价,更何况他们想要断了众人活路的时候,就要做好同样丢掉性命的准备。
带得乔将军同程大友听得禀告出来探看的时候,五个放火贼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灾民们许是也撒够了气,又怕被抓起来,一哄声都跑了,留下程大友同桥将军对视一眼也就扭头回去了。
原本两人就琢磨着要杀一儆百,吊死几人做警告,没想到灾民们动了手,他们也就不必再多余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这五个天然冰雕立在城门外,风景独特,无论是城里那些大人物,还是灾民们都老实了下来。
这般安静了两三日,某一日消息传来,程大友同乔将军都是欢喜起来,又让人进城去送信。
很快,城里就想起了钟声,不过半个时辰,平日里根本难得一见的文武群臣们都是穿戴整齐,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灾民们都是敬畏,好奇,待得打探明白是大将军班师还朝了,于是整个灾民营地都沸腾起来。
不论男女老少,但凡还能起身走动的都自发走出了破败的棚子,掀开了身上的破棉絮,神色激动的聚集在城门两侧。
太阳刚刚升到头顶的时候,远处的官路上,远远就出现了长长的队伍,远远看去好似一条黑线在大地上缓缓移动。
渐渐,有轰隆隆的闷响传来,大队人马风一般跑了过来。当先的卫队,黑色盔甲,黑色披风,仿佛一道冷酷又锋利的刀锋,整齐的切开了白色的雪原。
待得离得城门还有百十丈的距离,黑色骑兵突然向两侧一分,迎出后边一匹高头乌骓马,马上一员大将,同样是黑色盔甲,却不会让人把他同护卫混淆。
因为他的身形虽然不是最魁梧,却最显刚毅,墨眉星眸,高挺鼻梁,紧抿的薄唇,无一不把“威严”两字诠释的透彻之极。
公治明,天下无敌的大将军,刚刚杀退两路反王大军,保都城无恙,甚至还有余力筹措粮食回援都城,救万千灾民于危难,也是大越的新皇,之后几十年的最高统治者。
这一刻,都城内外,千百双眼睛都在注视这个男子,这个让他们又敬佩又恐惧,感情复杂之极的新皇!
公治明高坐马上,扫了一眼穿戴整齐暖和的朝臣,再扫一眼城墙下的破烂棚子,还有衣衫褴褛的灾民,眉头挑了挑。
一众大臣们都是有眼色的,赶紧跪倒在雪地上,齐声高喊,“恭迎大将军凯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般呼喊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但公治明一直不愿意坐上皇位,只肯以大将军的名义行事,文武百官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含糊叫着。
百官这般模样,好似按下了什么开关,把一众灾民们从愣神里吵得醒了过来。
不知是谁带的头,呼啦啦都跪了下来!
“谢大将军救命!”
“大将军是好人啊,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老百姓多半没读过什么书,也不像朝臣们整日“演练“,喊声吵杂又纷扰,甚至还夹杂了哭泣,但偏偏却是比朝臣们要让人听得真切许多。
公治明翻身下马,行至一个年老灾民身前,亲手扶了他起来,高声喊道,“父老乡亲们请起,是我来迟了,让大家受苦了。”
“大将军,呜呜,大将军!”
听得这话,灾民们不但没有起来,反倒哭得更厉害了,磕头也更是用力。
自从遭灾沦为难民,一路赶往京城,就是为了讨口吃的,活条性命,一路上,他们跪地乞讨,撸树叶挖草根,下河摸鱼,甚至偷窃,什么事情都做过,什么白眼都受过,什么打骂都扛过。
唯一就是没有听见任何一句温言软语,仿佛他们受这些苦难是应当的,是他们做了错事,造了罪孽。
如今,终于有人同他们说一句辛苦,还是出自新皇的口,他们如何能不激动。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迸发开来。
“大将军,我们苦啊!”
“大将军,求你施恩,救我们活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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