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薇捧着肚子依靠在躺椅上,笑着不时招呼孩子们不要扯破了老爷子的衣衫。古嬷嬷却是欢喜,凑趣埋怨老爷子为何就寻了两只小狗,家里这么多孩子,根本分不过来。
云伯撅着嘴巴,翘着胡子,一副瞧不起老友得了孩子喜爱的模样。
倒是当归几个忙的脚不沾地,冷菜热菜,酒水,米饭,面食,流水一样往桌子上端,很快就摆得满满当当。
许是老爷子事先说好,谁拿到小狗就归谁。安哥儿正骑在大娃肩头往上爬,刚好要够到小狗的时候,却突然发现爹爹回来了。于是欢喜的挣扎下来就小跑过来,嚷着,“爹爹,爹爹!娘让青姨做了鱼,大鱼,还有排骨,还有肉段!”
都说子随父性,但安哥儿却是个例外。公治明饮食清淡,偏偏这小子是个无肉不欢的小饕餮。爹爹不在家,娘亲又时常身子不好,小小的孩子极其敏感,已是很久没有放开小肚皮吃炖饱饭。
如今爹爹回来,家里立时热闹起来。好菜好饭也多得花了眼,忍不住张口就同爹爹显摆不停。
公治明伸手抱了儿子,抬脚进了屋子,笑道,“小青手艺又好了几分,还没进院子就嗅得香气了。”
众人方才一直听说皇上平安归来,但多半没有亲眼见到,这会儿忍不住纷纷起身,跪倒行礼。
古嬷嬷更是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拉了公治明的袍子哽咽,说不出话。
公治明赶紧扶了老太太起来,很是安慰了几句。先前还不觉得如何,如今丁家二老说没就没了,也越发显得几个老头儿老太太珍贵了。
生命何其脆弱,更何况还是风烛残年。特别是古嬷嬷和云伯都是自小看护他长大,为公治家献上了一辈子的光阴。
老嬷嬷难得听自家少爷说软话,很是哭了一场。末了见得众人都是眼圈儿泛红,赶紧抹了眼泪站起来,赔罪道,“看看我这老婆子,真是不开眼。少爷回来是大喜事,大伙儿都等着喝喜酒呢,倒是我耽误功夫了。赶紧都坐,一会儿饭菜凉了就不好了。”
说罢,她搀扶了丁薇坐好,唠叨道,“主子,你可得多吃一些,肚里还有两个小主子呢。魏老哥可是说了,两个小主子太瘦了,再不好好补补,小主子骨架小了,长大了怎么习武啊…”
丁薇都听得心暖又好笑,赶紧招呼众人一同吃饭。
公治明坐了她身边,众人这才纷纷落座。丁薇一家三口,加大宝福儿,还有云伯古嬷嬷正好一桌儿。生下程娘子带了六娘和云影风九几个,外加小房子大娃二娃,正好也是一桌。
这个孩子要喝汤,那个孩子要排骨,一时间吃喝起来,热闹至极。
六娘进宫的时候,正是丁家人下葬后没几日,丁薇这个主子难见欢颜,众人自然也每个喜色。如今皇上回来了,丁家的事情也算过去了,于是才再现了往日的热闹情形。
六娘免不得拘束,但瞧着程娘子等人都是神色如常,并不觉得同主子同屋吃饭有什么不该,再看云伯同古嬷嬷更是跟主子平起平坐,她突然就想起进宫前,自家公爹说过的话。
平日很是严肃,轻易不会露个笑脸的公爹,听得她被主子选进宫,欢喜的喝了一晚的酒。最后出门时候才跟她说,一家人以后能享多大的福泽,全看她如何了。
正是发着呆的时候,程娘子却是夹了一块红烧肉到她碗里,劝道,“别总吃白饭,也多吃点儿菜。奶水不足,小主子可是吃不饱。别拘束,主子宽仁,平日待我们同自家人一般,你以后习惯就好了。”
六娘赶紧道谢,吃了个大半饱之后,又把当归特意端来的一大碗猪脚炖黄豆吃了。
很快,众人吃饱喝足,饭桌就撤了下去。云伯要处置宫里杂事,魏老爷子也回他的小院儿歇息去了,老嬷嬷带了程娘子和六娘,伺候着一众小主子,抱了两只小狗回东配殿,云影则带了当归几个下去拾掇灶间,准备茶水点心,顺便拎走了风九,拷问他几句。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了丁薇同公治明夫妻两个。
许是分隔太久,又经历了太多的悲苦,夫妻俩对坐,良久无言。
到底还是公治明伸开双臂把妻子搂在怀里,没有说话,却是低头亲了亲她的头顶。
嗅着熟悉的气息,摸索着日夜想念的宽阔胸膛,丁薇忍了又忍,还是哭着骂道,“你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我以为…只留了我跟安哥儿在这里苦熬。以后若是再这样,不如我流落在外好了,起码不用煎熬得吃睡不香。”
“别说傻话,再也不会了。以后只要出宫就带了你一起,绝对不再分开。”
公治明悔得肝肠寸断,若是知道这次御驾亲征会是这般,他宁肯留在宫里做个只知享乐的皇帝,也不再痴心于沙场,以至妻儿受惊,家人受欺。
“好,不只我。只要你动一步,我就带着三个孩儿跟在你身后,抱着你大腿。看你还往哪里跑?”
丁薇说着话儿,就死死的抱了夫君的腰身,憋着嘴告状,“那些朝堂上的老狐狸,一点儿也不把安哥儿这个太子放在眼里,背后还说我坏话。你失踪的消息一传来,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有的要跑出城去外边报信,还有要闯进宫里来的。我吓得不成,若不是有方丞相和方大哥,还不知道如今什么样子了。”
她这里告状告得痛快,哪里知道这话若是被外人听到,要如何气得吐血。城外墙头上的人头还在风里叮叮当当充风铃用呢,难道是他们自己主动献上头颅美化京都?
可惜,他们再不平也不能藏在皇上怀里撒娇啊,于是这一刻的公治明眼里心里都是受“受惊”的娇妻,这一刻,只恨杀的人太少,不能让娇妻彻底出了气。
“放心,我回来了。所有一切,很快就会重新清算。”
丁薇脊背一僵,即便方才撒娇卖乖,只捡了朝堂之事说起,其实就是不愿提起自家被灭门的惨事。好似不提起,这事就没有发生。
可惜,有些伤疤不是不触碰就不会疼痛。
“宝哥哥,爹娘都没了。大哥大嫂和二嫂也没了。”丁薇抬起头,大眼里的泪珠子断了线一般落下,砸在公治明的手背上,几乎烫的他要跳了起来。
“方源说,大嫂大哥是被杀。爹和娘…是自己抹得脖子,他们…呜呜,他们是怕连累我。宝哥哥,我是个扫把星,若是没有我这个闺女,他们就不会死得这么惨。”
“不是,不是。”公治明心疼的紧紧抱了她,胸腔里的恨意犹如火山一般,急欲爆发,这一刻恨不得把所有贼人的尸首拖出来再剁成肉泥。
“爹娘最心疼你,若是他们活着,一定不愿意看你这么伤心。你如今养好身子,什么也不要多想。只看我如何找出背后之人,给他们报仇雪恨。”
说罢,他生怕丁薇再哭下去,赶紧寻了自己的糗事出来岔开话头儿。
“你可知道,我这一个多月被带去了哪里?”
果然,听得这话,丁薇立时坐直了身体,伸手摸索着他的前胸后背,焦急问道,“你到底被谁劫去了,受没受伤?还是中毒了?一定不要瞒我!”
“没有,你别担心。”公治明苦了脸,打定主意牺牲自己的脸面哄妻子欢颜了,“说起来真是丢脸,劫我之人居然是司马雅兰。她不知什么时候收买了黑水地那些凶徒,做起了首领。先前骗得草原那些蠢货联手,夜半袭营把我劫去。关了一个多月,每日好吃好喝,就是不见面。原本我以为是什么神秘人物,最后见是她倒是失望之极。正好老爷子带人寻去,我趁机收复了黑水地,然后就回来了。”
丁薇即便再蠢笨,也猜得出这事极凶险,公治明不至于看不出背后之人绝对不是司马雅兰。但他这么说,也是好意不想她跟着费心,于是就顺着话头儿,装了瞪眼吃醋模样恼道,“这个该死的狐狸精,先前我不曾同她一般计较就罢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怎么又兴风作浪。我不管,这次你再轻轻放过她,我就带着三个孩儿离家出走!”
公治明苦笑,手下越发抱得紧了三分,解释道,“不是我要放人,当时混乱中,她被人救走了。”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故意放出去的?再说,这一个多月,我在家里挺着肚子,照顾着孩儿,还要对付那些老狐狸,你居然同她花前月下…”
“怎么会?”公治明赶紧祭出苦肉计,“每日都有人抽我十鞭子,还不给伤药。”
“什么?你怎么才说,快让我看看!”丁薇听得他受了伤,哪里还有心思玩笑,顿时急了,高声喊着门外,“影啊,快去喊山一,拿最好的伤药。”
云影几个守在门外,原本隐隐听得主子说话,还觉得这初冬的风也不凉了,天上半残的月亮也分外美丽呢,突然听得这吩咐,怎么能不慌神,赶紧跑去喊了山一。
山一正被魏老爷子差遣,查询各个古本医书,突然听得消息就夹了药箱往外跑。气得老爷子调教大骂,“这小子,在外边的出息哪里去了,一回家就装可怜。也就那个傻丫头看不出他的烂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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