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章明曦有气无力地回答,低低的嗓音浅若游丝。
她从陈易凛的肩上慢慢抬起头,侧着脑袋,视线越过陈易凛的颈窝落在他背后——白色的墙,另一边是厚厚的烟灰色窗帘,落地窗前整齐摆放着靠垫毛毯和一个大号抱枕,月光洒下的灰白的光看起来格外静谧。
章明曦的眼睛慢慢睁大,瞳孔骤缩,后知后觉这个房间的布局……怎么那么像她住的客房呢?
猛地转头望向衣柜,她带来的衣服整齐罗列在里面,心一点一点下沉,发凉,如同从凉水中堕入冰窟。
这不是像,这好像就是,使劲眨了好几下眼睛之后,章明曦觉得自己应该把那个好像去掉。
“这是……我的房间?”章明曦无比期盼自己失明加失忆。
她看见了什么?她刚才说了什么?现在装死还来得及吗?如果脸皮这种东西真的可以不要的话,那她现在就不要了,最好换一张,谁都不认识她。
“你刚才睡觉,把智商落在梦里了吗?连自己的房间都不认识了?”
陈易凛低笑了两声,每一个字都撩拨着她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头的每一个细胞,章明曦看得有些痴楞,他的脑袋凑近她的脸,那种距离……近得可以看到他眼中的自己。
“不是你的房间,难道是我的吗?”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吹拂在她泛红的双颊细小的绒毛上,她颤栗的瑟缩着脖子。
别过脸不去看他,慌乱的开口,“陈,陈总,我要休息……啊——”
“小心!”章明曦的尖叫和陈易凛的提醒同时响起。
‘咚——’的闷响一声,章明曦摔在地毯上,后脑勺没有传来预期的疼痛,好像有什么软软的温热的东西托住了她。
顿时觉得劫后余生的章明曦缓缓睁开眼睛,长如蒲扇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一扇一扇的。
陈易凛一手撑着地,另一只手……似乎就是她后脑上那个软软的温热的东西,两个人的姿势怎么看都有点暧昧,章明曦顿时觉得双唇发干,伸出小舌轻轻地抿了抿唇瓣。
如同干涸的山涧流淌过的小溪,整片荒漠得到舒缓。
“陈总,我……”章明曦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不知道怎么说,话说了一半,也许是三分之一就没动静了。
他的目光晦暗难明,透着几分暧昧的情愫,灼灼的视线盯着她一启一合的柔软的唇瓣,喉间动了动。
“你,打算一直在地上躺着吗?”一开口,声音竟是如此嘶哑。
章明曦动了动腿,这才发现陈易凛把她的身子禁锢的牢牢地,要想出去,先不说姿势如何,就技术而言,成功率低于两颗星。
“你这样,我起不来,你得先起来。”
陈易凛上扬的唇瓣带着几分戏谑的弧度,不紧不慢的开口,声音张弛有度,“你觉得,我现在能放手吗?”
章明曦仔细思索了两秒,这个问题用不用智商想也知道后果,陈易凛要是突然收手,她肯定会脑袋着地,无非就是摔四瓣和摔八瓣的区别。
迟疑了两秒之后,她双手撑着地,脑袋离开他的手,“你起来吧,我撑得住。”表情大义凛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要赴死。
陈易凛起身的姿势像电影镜头里的慢动作,高贵优雅,透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清冷的矜贵。
他长久的注视着章明曦,心里还有些后怕难安,刚刚那一刻,他庆幸换季的时候就让人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庆幸他在她落地前接住了她。
“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陈易凛双手随意的插进口袋,欲言又止。
“哦,好。”章明曦还坐在地摊上,听到她的声音吗,茫然的抬头看着他,然后点点头。
陈易凛离开后,章明曦看到身后的地毯上有几个红点,还是湿的。
这是……
这是血?
之前她的房间里是没有的,她没有受伤,难道是……陈易凛?
这个位置……正好是他的手托着她脑袋的位置。
章明曦愣了两秒,这两秒她想了很多,比如他的手是怎么受伤的?比如他为什么不告诉她?比如他伤的严重吗?
没犹豫,立马跑出房间,拿出刘翔一百一十米跨栏的速度,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当运动员的潜质。
“陈总,你在卧室吗?”她轻轻敲了几下门,语气透着一股浓烈的快要发酵的担忧。
没有回答。
章明曦又如法炮制的敲了两次,台词都没变,她得在门口等了至少五分钟,觉得不会有回应了才打算离开。
“我在书房。”
章明曦都快到房间了,听到很犹豫的一个声音,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不管是不是幻听,先进去看看再说,大不了就装傻,凭她这张天然呆自然萌的脸,演技肯定还是过关的。
雄赳赳气昂昂的人走到门口突然有点胆怯,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近乡情更怯……不,不是这句台词,就是冲动是魔鬼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书房门启开一条缝,她轻轻推开,一阵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扑到鼻息间,章明曦皱了皱眉。
“你怎么样?还好吗?”
这时候问有没有受伤就太敷衍了,陈总不给她一个白眼她都想自己给自己一个。
陈易凛一只手倒消毒水不太熟练,桌子上有点凌乱,“我……还好,就是手不太好。”
顺着他的话,章明曦注意到了他还在往外渗血的手,心里突然有点复杂,这种复杂的程度比看见地摊上那些快干了的要强烈很多,这是新鲜热乎还有可能往外涌成喷泉……算了,不能再往下想了,总觉得这样对陈总有点不太公平。
章明曦动了动嘴唇,贝齿轻咬着下唇,在上面留下一道轮廓模糊的浅色的齿痕,手指在身前搅动。
她有点自责,没错,就是自责,这件事她有很大责任。
章明曦的行为让陈易凛哭笑不得,干脆放下手里的东西,“你就打算一直站在那里?”
“……”章明曦主动示好,“陈总,我来吧,你这样不太方便。”
陈易凛顿时觉得福兮祸兮,忍住想要上扬的唇瓣,“嗯,我也觉得不太方便。”
短短几十秒,他的手背上已经凝成一个血珠,章明曦一言不发的擦拭,上药,业务不算多么熟练,也还算流畅。
药粉撒到伤口上时,陈易凛倒吸了一口凉气。
章明曦如临大敌,手一抖差点把药撒到地板上,“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没擦过药吗?正常反应,你继续。”
他的语气不太好,不知道是真的很疼还是对她这个伤害伯仁的人有点情绪,章明曦并不在意,就是觉得眼眶有点热。
好几次,眼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涌,饱胀的快要溢出来,一直吸鼻子才忍住这股酸意。
“嗯——”
纱布绑好,陈易凛闷哼了一声,呼吸有些重,不过从她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他连眉心都没有动。
章明曦没有感觉到温热的泪水划过脸颊那种琼瑶大戏般的感觉,却能感觉到双眼肿胀了无数倍,连眼角都是火辣辣的。
不用看也知道,这会她的眼眶肯定是红了。
“陈总,我,我……”瓮声瓮气的奶音带着一丝鼻腔里传出来的嘶哑。
“我去看一下明天的行程安排,你早点休息。”
关于她的情绪,陈易凛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这么若无其事的离开了,步伐像是缓存过的流畅版本,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也没有多问一句。
‘咔哒’
门关了。
书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紧绷的身体像是突然得到放松,章明曦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轻轻闭上双眼,眼泪也像是开了开关,簌得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她的米白色毛衣上,两个深色的小水圈,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是的,她哭了,她终于哭了,哭得挺酣畅淋漓的,也许刚才没在陈易凛面前哭不是因为多坚强,也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她不是电影明星,哭也能哭出天外飞仙那种唯美的感觉,她最多能做到鼻涕不跟眼泪一起下来。
‘啪’一声很浅的声音。
一滴泪砸到桌子上溅起无数泪花,还挺好看。
书桌上摆着几瓶药还有一包棉签和一卷没用完的纱布,章明曦觉得这几瓶药水的味道不太好闻,甚至可以说是刺鼻。
不知道是她本身就不喜欢这种味道,还是因为陈易凛刚才受伤。
这么说有点煽情,章明曦没有迟疑,动作麻利的把的东西收进药箱,瓶子发出叮当几声脆响,还挺像交响乐,不过一点都不好听。
睡觉的时候,她的思维一直停留在陈易凛为什么救她和陈易凛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上面。
“陈,陈总?”章明曦穿着睡衣下楼,正好碰上同样穿着睡衣的正在上楼的陈易凛。
“你还没睡?”
从她的角度,一低头就能看到陈易凛缠着纱布的右手,不知道是不是灯光下阴影的错觉,章明曦觉得纱布中间有个地方已经发红。
“我下去喝水。”章明曦随手指了指,不知道自己指的地方是不是楼下吧台。
彼时已经是凌晨一点,这样的对话生硬而有奇怪,两个人就这么乐此不疲,上楼的也不急着回房间,下楼的也不急着去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