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顾旸笑着挽起苏见黎的手，“我们回盘山。”
但刚走出两步，他的眼前突然映出杏儿的面孔，那双眼睛尤为清晰。
他想起杏儿的嘴巴在动，她是不是在叫“师父”？
紧接着，他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小男孩，也就是杏儿的哥哥。
他趴在草丛里，惊恐地仰望着顾旸。
他又看到十年前的曹州，他同杏儿的哥哥一样，趴在一片乱草中，害怕地张望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而今杏儿的眼神，也和他，和他，一样。
耳边遥遥地传来一声枪响，他看到男孩的脑浆迸溅，他看到满街的鲜血在流。
他还看到辛真、辛诚，他看到仇归烟孤零零的头颅。
他想起吴信的狞笑。
数不清的画面，在顾旸眼前交替闪过，很快，循环，很快，循环。
他的头嗡的一下，脚下微微踉跄。
他最后看到的仍是杏儿，仿佛她在和他对视一般，瞧得他的心在抖。
“怎么了，哥哥？”苏见黎忙拉住顾旸，“伤口疼啦？”
“我……”
顾旸回过头去，凝望着灰色的暗红色的城池。
“你……”苏见黎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良久，忍不住道，“你想回去？”
“我要救她出来。”
顾旸的声音低低的，但似乎很坚决。
苏见黎闻言沉默。
顾旸望了一回，转身紧紧抓住苏见黎双手，轻声道：“阿黎，你知道的，我决心要找到她。上次偶遇，本以为能让她有了依靠，恨那吴信负我所托。……那年没能救下她哥哥，今日我一定要救下她。”
苏见黎静静地听完，捏了几下顾旸的手，柔声笑道：“好，你去罢。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顾旸见她话语温柔，心中感动，不由伸臂把她轻轻搂住，吻上她的双唇。
二人的唇与舌尖搅缠了片刻，顾旸突然感觉腰间被人一踢。低下头看时，却见苏见黎的肚子有什么在四处游动，原来是肚里的小宝宝在施展拳脚。
顾旸露出微笑，伸手轻抚她的肚子，小宝宝竟追着他的手指窜动起来。
二人都忍不住笑了，苏见黎说道：“宝宝好像很喜欢你这爹爹呢。”
顾旸的手接着滑动，轻声问道：“疼吗？”
“你在就不疼。”苏见黎笑着瞧他。
顾旸听得，又把苏见黎搂住，轻轻地道：“我在，我在……我很快就回来。”
他轻抚着苏见黎的长发，从上到下，一遍又一遍。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俯望着她，眼里有些酸酸的。
“好啦。”二人又温存了一回，苏见黎轻轻把他推开，摸着他的后腰，“哥哥，你也该去了。你腰上还有伤，……多加小心。”
顾旸道：“阿黎，你去那林子里，等我回来。”
苏见黎点点头。
顾旸走出数步，回头再看一眼，却见她含笑而立，一咬牙，转过身，快步向城门走去。
他走进人流，逆着众人的方向，往前便挤。
他听见有人嘟囔：“傻子。”
顾旸挤了多时，才又重新回到城里，拥出人群，张望一圈，不见了洋人军官，心中微舒。
他抬眼望见杏儿仍满眼惊惧，坐在原地，忙跑到她身前，蹲下身来。
杏儿下意识地向后一缩，身子有些发抖，低了头，不敢瞧他。
“杏儿。”顾旸轻声唤她。
杏儿一激灵，便抬起头来，咬着嘴唇，一对晶莹的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他。
“你还记得我么？”顾旸问道。
杏儿犹豫了片刻，嘴唇里瑟缩地挤出几个字：“师……师父？”
“是呀。”顾旸握住她脏兮兮的小手，温言而笑，“走，我带你去见你师娘，咱们一起去盘山，开心过活。”
杏儿低头瞧了一眼那后生，脸上微增惊恐，又抬起头来。
“他是你后来结识的大哥哥罢？”顾旸道，“好多洋鬼子，我们带不得他走啦。”
杏儿闻言，不禁落泪，小声道：“师父，……带我走。”
“来。”顾旸蹲下身来，背向着她。
杏儿道：“师父，我……我脏……”
“没事，出去再说。”顾旸向后伸臂，把杏儿揽在了背上，“扶好，别动。”
“嗯。”杏儿双臂搂了顾旸脖子，听话地趴着不动。
顾旸要站起时，腰间却又是一撕裂，疼得他额头登时冒了汗。他狠狠咬了牙，背着杏儿，硬撑着站起身来。
他刚走出几步，前方不远处“轰”的一声巨响，原是那城门上的铁闸门猛地砸在了地上，闸门下的几人直接被压为两截，众百姓一时间四散奔逃。
顾旸见状，惊骇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