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竹等四人去后,徐濯埃大骂了几个时辰,骂累了,只得躺倒在干草堆上,一口一口喘着粗气。
他侧头瞧着那一洞日光,瞧着它在风中生波,慢慢地变深,变红。
徐濯埃翻了几次身的空挡,又望见洞口渐渐变黑,变白。
他爬到洞口,把头探出洞去,幽黑的空中半轮明月,月上浮过三两乌云。
徐濯埃凝望半晌,轻叹一声,口拈一绝:
“紫云川上雪一轮,顾影安知正照人?
剑落江湖君莫笑,归山应教月留痕!”
正望间,那月忽然一晃,整个坠下地来,碎成一滩,紧接着狂风大作,天地尽暗。
徐濯埃大惊失色,急要往洞外爬去时,肩膀却卡住,往回缩身子时,脖子却又卡在洞口,缩不回去。
正惶急间,眼角处有东西在闪。
徐濯埃转头望去,见不远处一大团紫光,照着一片竹林,格外耀眼。
紫光之中,朦朦胧胧竟浮现出柯琳的身形轮廓。
“柯琳!”徐濯埃大叫道。他拼命往洞外钻,但卡得死死的。
柯琳似乎听到了他的叫声,转头瞧着他,眼中含泪。
徐濯埃这才发现她被锁在那团紫光里,身上压着一头巨大的碧眼毒龙,正用满是涎液尖刺的舌头舔着她的脖颈。
徐濯埃大怒道:“畜生,放开她!放开!”
他一声大喝,身子炸出洞口,整个人与马厩都在半空中迸得粉碎。
他也突然醒了。
原来是一场梦。
只听四周嘶嘶啦啦的火声,众人的喊杀声,刀剑相交声,器物的撞击倒地声。
徐濯埃隐隐觉得耳廓发烫,转头一看,这才发现他的脑袋还躺在洞外,耳边竟冒着熊熊火焰,马厩里传来声声马鸣。
眼看那火要烧到耳朵上,徐濯埃大叫一声,窜回洞里,后脑勺却咣地一下撞在了洞的边缘,疼得他惨叫不止。
“谁?”忽然一个人的声音在火中响起。
徐濯埃把头探出,见一个少年男子,捆着红头巾,一身红衣,正牵着马厩里的一根缰绳。
两人对视片刻,徐濯埃忽然想起这人是义和团的首领刘呈祥,那天自己被抓进来时,曾见过他。
徐濯埃是因为许久没见甚么生人,故而虽有一面之缘,还是记住了刘呈祥的模样。
但刘呈祥几个月来见的人却多,再加徐濯埃此时蓬头垢面,面容大异,刘呈祥早已忘了马厩里这人就是当时抓来的徐公子。
徐濯埃朝那男子身后看了一眼,见有许多红衣之人出现在药栈中,正自打砸抢烧,便问道:“阁下可是义和团的英雄?”
刘呈祥道:“你是何人?”
“在下是药栈的马夫。”徐濯埃笑道,“英雄可是想要咱们的宝马么?”
“你这厮年纪轻轻,如何做了马夫?”刘呈祥捋了一把缰绳,斜了他一眼,“不过,老爷确是缺一匹好马。”
徐濯埃笑道:“不知英雄们因何来到药栈?”
刘呈祥道:“你一个马夫,问这些则甚!”
徐濯埃想起昨日义和团就曾来药栈闹过,昨夜顾旸与农竹还在院子里争吵。他虽未完全弄清情况,但多少听到这些义和团是来找顾旸的。
想到此处,徐濯埃便赔着笑脸道:“英雄们可是来找人的么?”
“是又怎样?”刘呈祥哼了一声。
“哎呀!小人每日在此处喂马,见惯药栈中人进进出出,英雄们若有需要,小人或能助一臂之力。”
“咱们正是来找顾旸的。那顾旸与官兵串通,杀了咱们许多弟兄。”
“顾……顾旸?小人知道他的去处。”
刘呈祥听闻大喜,蹲到洞前,从怀里掏出些碎银子,说道:“你若告诉我,这些钱都是你的。”
“小人不贪钱财,只求英雄把小人从这马厩中救出来,小人便带英雄去寻那顾旸。”徐濯埃微微一叹,“说来惭愧,今日小人来这屋里取草料时,却被那药童顽皮,锁在门里,还望英雄救我出去。”
“这有何难?”刘呈祥环顾一圈,见没人发现他在此,接着进入马厩,拔出长刀,劈了几下锁,却见那锁是铁的,寻常刀剑自然难开,便把刀搁在地上,从一旁捡起根树枝,伸进锁孔转圈。
“怎样了?”徐濯埃叫道。
“就好,就好。”刘呈祥转了不多时,只听“哐啷”一声,那锁果然脱手而落。
徐濯埃闻声赞道:“英雄好手艺!”
“过奖,过奖。”刘呈祥一面打开门,见徐濯埃正从地上站起,一面笑道,“可以说了么?那顾旸在何……”
话音未落,胸前忽然一痛,刘呈祥低头看时,见那把长刀已刺入自己心窝,握着长刀的却是徐濯埃的手。
“啊……”刘呈祥难以置信地望向徐濯埃,嘴角渗出鲜血。
徐濯埃“噗滋”一下,把刀拔出,刘呈祥一声闷哼,倒在地上。
徐濯埃冷笑转头,大步走出马厩,见药栈之内焰火漫天,四处尽是义和团之众,正破坏着这里的一切。
转头瞧身后时,却见熊熊烈火也即将把马厩吞没,索性挥刀,“喀嚓”一声,把马厩的柱子砍断一根,马厩应声塌了。
但随着火焰的蔓延,马匹们的缰绳也被烧断,四五匹马尽都浑身着火,抖动着鬃毛,乱蹄踏出马厩来。
徐濯埃侧身躲到大门旁,任几匹马冲入火焰与人群,往来冲突。
驻足看了一阵,徐濯埃回身走出药栈。
他没有走向前方喧嚣的闹市,而是转向一旁幽谧的林野。
他走进树林的雾,一面走,一面高声道:
“尔来羁鸟入昔林,明月垂枝映我心。
破履烂衣出火海,愿凭刀鞘把风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