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单裳庄、吉峰禹去后,冷观徐行数里,见二人仍未赶来,便折身回返。走过一程,忽听得旁边响起几缕水声。
这水声虽然微弱,却也颇为悦耳,冷观方才走过时未太在意,此刻二度经过,且单、吉二人仍未赶到,索性循声向旁边而去。
只见身旁枯草丛后,是一条乳白色的河流,风雪之中,月色之下,星星点点地闪着银光,凝滞不动。冷观赞叹一声,正惊奇间,偶然察觉水声从自己脚边发出,低头看去,却见一小池清水被一圈白色团团围住,流动不出,左右漾曳,故而发出泠泠水声。
冷观这才发觉,这原是一条清水河,因被那冰雪覆盖积压,方才通体变为乳白色。他低头瞧着那一小池清水在有限的范围内兀自左冲右突,铿然作响,忍不住按着锄头,长叹一声。
突然,他余光瞥到不远处冒起一个人头的黑影来,“谁?”冷观高喝一声,振起空中,手中锄头飞掷而出,身子亦在片刻之间,疾纵而至。
但见那人身前又踊起一人,舞杖一格,“当”地一声,竟把冷观的锄头原路击回。冷观急伸手握住锄头,定睛一看时,却是单裳庄,一旁吓倒在水岸之人却是吉峰禹。
“我当是谁。”冷观笑一声,收起锄头,“你二人解个手,如何却这般迟?倒有闲情在此处赏起景致。……嗯?你二人的器械和衣裳,为何湿透?”
吉峰禹支支吾吾地道:“大哥,我们原是去……”
“我们原是去解手来。”单裳庄打断他话头,说道,“谁想提起裤子,却遇见几个剪径毛贼,被我二人舍命杀退,只是我们身上也负了伤。三弟的肩骨都被他们砍断。为不令大哥忧心,方才在此处冲洗血迹。”
冷观望向吉峰禹,吉峰禹连忙点头道:“正是。正是了!”一面捂着肩头,痛吟数声。
冷观瞧着他肩上,果然伤得颇重,只是演技却有些蹩脚,不禁皱眉摇头,说道:“如今风雪,哪里却有毛贼剪径?且以你武艺,便是遇上一般毛贼,也足以护得他周全。”
单裳庄道:“大哥过去是读书人,做得知县,后又久居武馆,平安无事,不知这江湖险恶。世道衰败,这剪径毛贼,也多是穷窘交迫,不得不行凶为己。饥寒始有冻死之骨,风雪方有夜归之客。由此可见,唯独风雪,才多有剪径毛贼嘞!况且,‘无巧不成书’。我二人今日碰上的,竟真非一般毛贼,量他武艺,自不在那顾旸小儿之下。我二人背水一战,方才侥幸得脱哩。”
冷观昔日虽是科场士子,那单裳庄曾同为官宦,亦不乏经纶。当下这一番话说得冷观却也难以反驳,只得信了。
冷观念起方才思索之事,便问二人道:“你二位看这方雪水,却有何感怀?”一面把手指去。他一时却忘了单裳庄眼盲。
吉峰禹尚自沉默,单裳庄微微一愣,低下身去趴在岸边,小心翼翼摸了几圈,才触到那片雪水。
冷观道:“水何清清,竟似囚蝇。世人如雪,抑我难平。”
单裳庄道:“外显漱尘貌,内藏作威心。不为水端雪,难成人上人。”
冷观沉吟良久,摇摇头,转身离去。单裳庄自忖失语,踌躇片刻,亦拖杖而走。
吉峰禹怔怔听着,见二人离开,咕哝道:“却又甚么世,甚么人?老吉听得糊涂。不就是团破雪么?”提起脚,连雪带水,踢得白沫乱溅,一时喜得手舞足蹈。
三人顶风冒雪,到了雷公山去,冷观假意道:“我知那顾旸小儿在处。你二人在此看好机关,且待我把他引来,三弟切记与我接应。”
二人应了,冷观便转身而去。行出十数步,二人忽在身后相唤。冷观回头,却见二人招手,便折身返回。
冷观道:“何故唤我回来?”
吉峰禹道:“咱们的机关,已被人触发了!”
冷观惊愕道:“是谁?”低头向山下望去,只是漫天雪粒如盐,一片幽白,再加夜色朦胧,什么也看不清。
吉峰禹道:“莫非是那顾旸小儿自投罗网?”
单裳庄笑道:“若真个如此,也太巧了些。”
冷观道:“只怕真是那顾旸小儿。那厮手段颇高,且待我下山一看,你二人先莫要相随。”说罢,提着锄头向山下奔去。
待冷观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雪雾之中,单裳庄忽然说道:“不对。”
吉峰禹道:“甚么不对?”
单裳庄静静地道:“大哥,……哦不,冷观,冷观不对。”
吉峰禹奇道:“如何这般说?”
单裳庄道:“与他相处也有些日子了,你不觉得他与你我二人,并非同路之人么?”
吉峰禹喜道:“正是,正是!这姓冷的一天到晚,总摆出些大义凛然的模样,教人头疼。若不是那日认他做了大哥,老吉早就不跟着他混了!二哥,咱们两个,方才是臭味相投。”
“你这词用得却对么?”单裳庄咂了咂嘴,“你道我如何得知?……按说咱们若真个捉住顾旸小儿,本是大喜之事,那冷观却说‘只怕真是那顾旸小儿’,‘只怕’?他却怕甚么?”
吉峰禹听得瞠目结舌,倒吸一口凉气。
单裳庄冷笑一声,说道:“我料这冷观与顾旸小儿,必有些端倪。他不教你我下山,定是要去确认触发机关者为谁,若是顾旸小儿,他好先下手放人。你且与我悄悄跟去,合你我二人之力,突然击之,不怕他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