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归烟愤然起身,以拳脚相对,但怎敌得亲兵人多且人手一棍,片刻便被放倒。
毓贤满意地一笑,朝顾旸道:“顾旸,你若教了那点穴功夫,本官便把你二人都放出去,不然今日便是这仇归烟的死期。”
仇归烟被按趴在地,仍是声如雷霆,大吼道:“狗官,恶贼!仇归烟贱命一条,要杀便杀了,死后必化成厉鬼!”
毓贤出了牢门,缓步踱到仇归烟头前,提起脚来踩着他的一边脸颊,弯下腰去,微微笑道:“你也不曾聋,本官跟那顾旸说的,你可未听见?本官最善教人,‘慢慢地死’。”
仇归烟知道他的手段,虽仍大骂不绝,声音也弱了一些。
顾旸怒道:“你若杀他,我先在这墙上撞死!”
毓贤道:“来人,把他的头绑在墙上!”
顾旸道:“你若杀他,我必咬舌自尽!”
毓贤冷笑道:“舌头割了,看你自尽。”
顾旸听他狠毒,一时倒也语塞。
忽然,牢门外跑来一个文官,附在毓贤耳旁低语了些甚么。
毓贤一面听,一面瞧着顾旸,脸色发青。待他说完,笑道:“顾旸,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今夜之前,你若告知,留你二人性命。若执意不告,先斩这姓仇的,明日取你性命。”说罢,带着众亲信,押着仇归烟离去,牢头锁上了门。
仇归烟痛骂毓贤不绝,同时回头大叫道:“顾少侠,莫与相告!低头的,不是好汉!”
顾旸听着他们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囚牢也终于静了下来。
顾旸此时遍体鳞伤,四肢、身躯都已被打得勒得麻木无痛,如遭卸下。
他仰起头,倚在墙上,侧眼望向一旁高处的窗户,只见一缕月光拌着飞尘,浅浅地把那深蓝的夜色斜照下来。
春夜的寒风凛凛扑着他的脸,刺骨般冷。他昂首瞧着近在眼前而又远在天边的、外面的世界,有些想哭。
他也才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他不想苟活,却也不想死。
他有点穴功在手,认定毓贤不会杀他,但仇归烟却可能受累而亡。
想来济南这一遭,真是离奇而恐怖。
他本以为在闹婚之后,经过一个月的沉淀,他变得冷静了,成长了,不料在毓贤面前,被捉弄得如同玩具。
如今爹娘之仇未报,他却已饱经沉沦。
“低头的,不是好汉!”
这一死,一了百了,他何尝不怕死。
之前他无论身处什么绝境,都从未绝望过。只因身边有人和他并肩作战,他永远都能感到翻盘的希望。
可这回,他真的有些绝望了。
他不仅孤身一人,还被牢牢地束缚住全身。
更何况,他还有心理上的压力。
他把同道的义士害进了牢狱,俨然有性命之危;他对仇人心生敬慕,与他同行一路,而不自知。
他也曾想过传给毓贤一个假的点穴功夫,但毓贤老奸巨猾,又岂能浑水摸鱼?想是那樊沙银一日练不成,便多囚他和仇归烟一日,到最后,还是免不了照颈一刀。
突然一阵狂风刮进铁栏窗,把窗台上的沙尘尽情扫落,寒意团团裹住了顾旸,刺得他已麻木的满身伤口又剧痛起来。
他打了个喷嚏,又闭眼咬牙,忍着这里那里的痛,脑海里忽然响起了爹娘的声音。
他也想不起他们说的什么,只是有些想他们了。
想着想着,眼中忽然就涌起两股温热。
冷着冷着,痛着痛着。
他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不知道是什么梦。
总之梦到了些什么。
他醒了。
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看见一条街,街上炮火连天。
眼前是自己的影子。
旁边有个小黑影。
阿黎站在远方的硝烟里。
“快躲开!有洋鬼子!”他大叫。
他朝她跑,她不动。
她仍伫立。
他越跑,她却越远。
小黑影忽然在阿黎旁边。
他跌倒了。
只是看不清。
小黑影拉得很长。
阿黎的影子也长。
他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抬起头,炮火消散。
一轮红天,一片残阳。
他忽地惊醒。
有人在推他的背。
他急忙转头,发现自己的身子正在被两个牢头搬起,身子下面是一个大麻袋。
他觉察到了浑身的散架感,跟方才不一样。
这不是梦,是真的!
顾旸刚要发作,其中一个牢头却突然道:“顾少侠,你醒了!”
顾少侠?顾旸一愣。
他用力挤了几下眼,定睛去看时,竟见那两个牢头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你们是……”
“在下兄弟二人,辛真,辛诚啊!”
辛真,辛诚?
顾旸眼中忽然发出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