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旸顿时愣住了,神情远比那官员的茫然更茫然。
二人相对沉寂片刻,顾旸怀里的两个木桶落在地上,同时拔剑出鞘,朝他猛奔过去,余光瞥见毓贤并不太茫然的上扬的嘴角。
顾旸脚下的地面忽然一空,整个人直直地向下坠去。
他急挥左手攀住地面边缘,毓贤的脚却狠狠地踩上了他的手背。
“啊——”顾旸的手在毓贤脚下乱颤,痛得大叫一声。他把剑往身上剑鞘里一插,用右手猛抱住毓贤两腿,毓贤被他勒倒在地。
但在这片刻之间,顾旸右手悬空,左手乏力,支持不住,仍是向下摔落,毓贤也只是跌坐在地上,并未被他拽下去。
他脑海中只听得一声闷响,浑身如散了架一般,便不省人事了。
等顾旸再次醒来,已不知何时了。环顾四周,身处一间幽暗的铁囚牢里,四肢被绑在墙上,动弹不得。
“我居然没死?”
顾旸注意到牢房角落里有一大堆干草,上面有凹陷的痕迹,想是摔到了那上面。他卖力挣扎了半天,只是一点劲也使不出。剑和葫芦也没了,估计被毓贤收了。
“‘平洋一剑’?”忽然一个铿锵的男子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旸大惊,转头望去,只见对面囚牢里一个汉子,趴在铁槛门上瞧着他。看他披头散发,满身衣衫破烂浸血,应是被拷打过的了。看模样,正是当街刺杀毓贤的那人。
“这位兄台,小弟误助那狗官捉了你,实在对不住。”顾旸悔恨莫及。
“你果真是‘平洋一剑’顾少侠么?”那人问道。
“区区诨名,何足挂齿。”顾旸苦笑道,“如今中了狗官奸计,被五花大绑在此,还牵累了兄台。”
那人笑道:“天也命也,还说他作甚?你不知那是毓贤狗贼,原不怪你。俺去湖南进茶叶之时,曾见到你与那徐家少爷一起,只恨不知是顾少侠。今日得与谋面,便是明日死了,也足慰平生。”
顾旸深觉汗颜羞愧,说道:“顾某人那点小事,何足兄台如此称赞?”
那人道:“顾少侠说得不错,你那些事迹原是应有之举。只是在这烂臭世道,难得你这等人,故而珍贵。”
顾旸道:“听兄台声音,你便是今晨在酒馆里讲故事的那老仇,仇兄罢?”
那人笑道:“顾少侠想得不错,在下姓仇,名归烟,与你乃是同乡,不知你那时是否听见我说。”
顾旸道:“当时却听仇兄说得。仇兄是哪个村的?”
仇归烟道:“桃源集村。”
顾旸大喜道:“你我却是同村!……”
话音未落,门外火光四起,跑来两个牢头,喝道:“喊甚么呐喊甚么呐!”接着忽而堆笑,回身弯腰道:“毓大人。”
毓贤背着手,佝偻着腰,在点点火把之间踱到囚牢门前,扫视了二人一眼。
顾旸定定地望着他,宽颐短眉,鼻下两撇灰须,颌上些微细髯。
他将永不忘这张忠厚却恐怖的脸。
“顾旸,你可知道本官请你来,为了何事么?”毓贤扬声问道。
顾旸怒道:“狗贼,速杀我,何必多言!”
毓贤短小的两点眉毛一皱,接着打成个结,脸上露出诡异的冷笑。
“官场,江湖,听过本官名头的,都知道本官有个妙绝处。”毓贤说着,把那张肉脸挤在两根铁柱子之间,伸着嘴,平和地淡淡说道,“最善教人慢慢地死。”说罢,突然面目贲张,大声狂笑。
顾旸见他这般说,又听得他响彻这黑暗地牢的笑声,不觉透体发寒。
如今被他五花大绑,发怒没用,但也总不能这般束手待毙罢?
顾旸沉吟许久,把怒火强压下去,便问道:“不知毓大人抓我来所为何事?”
毓贤道:“今日这姓仇的反贼刺杀于我之时,你用手指戳中他肩窝,令他定住不动,这可是那点穴功夫么?”
顾旸一愣,刚要回言,忽然想起本明师兄说过,如今点穴功夫只传下来寥寥残缺,世上会此功之人也已屈指可数,不可张扬。
想到此处,顾旸便道:“那只是寻常的指功罢了,这点穴功夫恐怕早已失传。”
毓贤笑道:“指功也好,能把人定住,跟那点穴功岂非相近?本官请你来,就是为了请你把这指上功夫传与我这侍卫。你若传了,本官可免你一死。”说着,身后转过一个汉子来。
顾旸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此人正是今日在街上救毓贤的三个布衣汉子之一。
顾旸惊讶之间,又瞥到旁边那执着火把的年老的牢头,方才没看清容貌,此刻在这火光之下,他下颌上那颗大黑痦子分外明亮,直教顾旸浑身一震!
原来都是些托儿。
顾旸想起白天时还为他们施粥的善举动容垂泪,就一阵心寒,还有些想吐。
毓贤显然是不认识自己的,他抓自己来,只是看中了他的点穴功夫,毕竟这功夫太稀奇了,若能精通,以一当十不在话下。只是顾旸学的也是个残缺的点穴功,况且还未臻精奥,时灵时不灵。
顾旸不知毓贤这侍卫武艺如何,街上虽被仇归烟击败,也多是因为武器笨重,不好施展,一时难以看出他的真实武艺。
他如果根基雄厚,倘若真教他学会了,又辅佐毓贤,必然贻害无穷。
倘若胡乱教他,久久不会,这府中天罗地网,只怕自己不知哪日便遭毓贤所害。
不过顾旸突然想到:若让自己教他,必然拆开绳索,放开手脚罢?那他岂不是有机会逃出去,甚至有机会刺杀毓贤了?
如此想来,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