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旸听得赵三多这一番话,隐隐觉得必须是非跟着他做不可了,决然道:“赵前辈,我跟着你,干!”
赵三多按刀大笑,刹那间消失在人流之中。
苏见黎便扶着顾旸冲上讲坛,打翻了四五张椅子。两个男教徒狼狈地钻出来,早被顾旸一剑、苏见黎一鞭,化为亡魂,那教徒颈间血喷了顾旸半张脸。
顾旸从脸上抹了一把血下来,闻得那甜腥味,不禁狂怒起来。
忽然只听“砰”的一声枪响,拳民中一人应声而倒。众人齐齐回头仰望,只见教堂高处的窗台上站着一个年轻的外国教徒,手里抓着手枪,枪口冒着紫烟。
“佑,阿奥福思!”那教徒高喊道,话语激情热烈,似乎充满对拳民们的祝福。
赵三多却眉头一皱,问郭栋臣道:“这厮唠叨些甚么?”
郭栋臣低声道:“呃……他说咱们都是傻子。”
说话之间,那教徒又开三枪,接连有两个拳民倒地。赵三多大怒,夺过身旁一个拳民怀里的火铳来,身形忽起,足尖在那人肩膀上一蹬,已跃到半空。
“轰”的一响,从那火铳口射出一颗飞弹,那教徒大叫一声,烟雾散后,他整条左腿居然不见了,只剩下一小块打着颤的残肢,裹着露出的红骨,片片鲜血从空中抖落。
那教徒扭曲着五官,强撑着坐下,整个身子剧烈地震个不住,接着伸出右手,戳向额头,似乎在写着什么,又向胸前滑去。
赵三多落地之后,又大吼一声,把手中火铳一掷,那火铳凌空转了几圈,直砸到那教徒身后的窗户上,玻璃崩得粉碎。
那教徒坐立不稳,坠落下来,半空中便已被拳民们的刀枪戳得血肉模糊。
骤然四面又有几声枪响。拳民们也顾不上谁应声而倒,便循着枪声如野兽般直压过去,乱矛齐下,连手枪都刺成了一地银粉。
喧嚷打砸过后,拳民们再找不到一个洋人的影子,便纷纷攀上高墙,把那一扇扇绚丽的玻璃花窗也捅成碎末,吊灯、壁灯、橱子、十字架、圣龛、祭台、告解亭,通通推倒戳烂。
连那高耸难及的壁画,也有几个身手好的,顺着墙架着梯子爬上去,把那些宗教人物的面孔,都砍成了一团乱麻。
拳民们的千百根火把胡乱掷到教堂各处,终于意犹未尽地离去,出了教堂门。方才那雷鸣般的喧嚣声蓦地如隔了一层膜,片刻之间便消弭了,只听得晚风中嘶嘶拉拉的火焰声。
忽然而来,忽然而往。人去楼空,万籁俱寂。
苏见黎接了如雁,站在门口,往门外望了一望,东方那幽蓝的天际,甚至泛起一窄行明亮的白光。
天亮了。
顾旸满身是血,大汗淋漓地坐在教堂门口,喘着粗气。背后是漆黑的曾经的天主洞府,漫天飞腾着缭落的火花。
他伤着腿,行动不便,但也砍死了三个外国教徒和一个修女,苏见黎扶着顾旸的同时,鞭杀了两人。
“顾大哥,走罢。”苏见黎轻轻地道。
顾旸站起身,把胳膊搭在苏见黎肩上,转过头,回望了一眼那大火中的教堂,唏嘘不已。
“走。”顾旸说道。
忽然,他的耳廓一动。
风声,火声以外,不一样的声音。
他的脚步顿住了。
苏见黎奇怪道:“怎么了?”
顾旸低声道:“有人!”
说着便拽着苏见黎,急忙闪身在教堂门旁墙前。
只听得几声苍老的咳嗽,接着是一个稚嫩的男孩声音,说的外语,顾旸听不懂。
是方才拳民们疯狂洗劫时的漏网之鱼,外国教徒,一老一少!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顾旸的心也跳得愈发快了。
他甚至感觉那火焰的嘶嘶声也愈发快了。
“wait,grandpa!”那外国男孩突然叫了一声。
顾旸便要绰剑而出,忙被苏见黎拉住。
“嘘。”苏见黎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what?”那老人道。
“there is someone.”那男孩说。
“oh?”老人的声音放低了下来。
接着,二人的声音便越来越远,慢慢听不见了。
顾旸等得焦躁,低声问苏见黎道:“阿黎,你拉我作甚?”
苏见黎小声道:“那是爷孙俩。他们发现我们了。”
顾旸惊道:“原来你懂那鸟语?”
苏见黎道:“读过英文小说,略懂一点。”
顾旸探头朝门里望了几眼,问苏见黎道:“如何是好?”
苏见黎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顾旸纠结许久,低声道:“走!”
苏见黎点了点头,便嘱咐如雁先在门外等着,扶着顾旸,从门口火小的侧翼倏地扑了进去。
只见教堂内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四面八方全是腾腾烈焰。
顾旸紧握着剑,一瘸一拐地走向正中央那已被推倒了的祭台,只见祭台之后,静静端坐着一尊神像。
那神像比起之前顾旸所凝视的那尊更加栩栩如生,他饱满的脸庞,高挺的鼻子,闭着双眼,一袭雪白的胡须垂到胸口,两只大手轻轻放在膝端。火光在他乌黑的长袍上扑簌扑簌地闪动,把他照得更加神圣庄严。黑袍正中央画着一颗金色的十字。
顾旸仔细打量了他片刻,忽然一缕微风从门外吹了进来,拈动了那神像手背上的几根汗毛。
顾旸大惊之下,胳膊挟着苏见黎,猛地向后一跃。
这里却何曾有一尊神像来?
此时,一道淡黑的人影慢慢盖过了二人的身躯。
顾旸和苏见黎猛地转头看去,却见熊熊烈火之间,立着一个棕色卷发、蓝眼睛、白脸蛋的外国小男孩。他穿着一身肥大拖地的白色长袍,胸口也有个金十字,看模样也就八九岁。
那男孩见了二人,矮小的身躯扑通一声便跪下了,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顾旸转身一看,见那神像也已睁开了眼睛,平和地凝视着他。他不禁身子一颤。
“顾大哥。”苏见黎瞧了一眼那小男孩,轻轻地道,“咱们走罢。”
“留下他,就是留下祸根。”顾旸咬牙道,“几十年后,他会再来杀咱们中国的儿孙。”说着,提起宝剑,向前一步,往那小男孩胸口刺去。
小男孩惶恐之间,只得闭目等死。
剑尖刺到那枚金十字时,顾旸的手突然停住了。
他望着小男孩瑟缩的嘴唇,紧闭的双眼,和眼角滑下的几滴泪。
那泪光带着火的影子,片刻便融化在了男孩嘴边。
顾旸把剑抵在那男孩胸前良久,鼻尖和嘴角开始微微颤抖。
他那天连杀二三十个甲士,是为了自保。
今天他杀的那几个教徒,也都是成年之人。
他嗅着嘴角血的味道,本以为自己已可对洋人肆意狂杀。
但面对着这样一个刚刚开始此生的稚嫩的小生命,他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刷!”
顾旸长叹一声,把剑入鞘。
“走罢。”顾旸苦笑道,说着转身费力地跨过一团火堆,往门外蹒跚走去,背影有些萧条。
苏见黎忙赶上去扶着他,回转头瞧了一圈那满是狼藉的教堂,也轻轻叹了口气,低下眸来时,却见那外国小男孩正举着一把漂亮的手枪,那黑森森的枪口正对准他们。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把顾旸往门外的方向一推,自己也扑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