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从身后走来,随行的婢女怀中,抱着她刚刚挑选好的一块布。柳色青布,与林慕白身上的衣衫颜色极为相似。
如意这才发觉,此刻的暗香宛若变了一个人。
那么到底哪儿变了呢?
她仔仔细细的将暗香打量个遍,这才惊讶的发现,此刻的暗香就好像是林慕白的复制版,这般的相似这般的雷同。从衣衫穿着,到发髻装扮,便是容色也越发的相近。
暗香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笑得一如林慕白这般恬淡不争,“师父怎么过来了,是来看我的?”视线在触及林慕白的双膝之时,面色微微一紧。暗香娇眉微蹙,“这是怎么了?师父来看我,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怎么,师父以为坐在这儿,就能让我回心转意吗?”
“师父为了救世子,已经无法行走,师姐你别太过分了。”如意面色微沉。
暗香笑得冷冽,“救世子?师父果然是宅心仁厚,自己都顾不上了还顾着人家的孩子。世子爷无恙,师父却成了废人,师父觉得值得吗?”
“值得。”林慕白目不转瞬,盯着眼前冷嘲热讽的暗香,“暗香,跟我回去。”
“上次不是跟师父说得很清楚了吗?我不会跟你回去。何况现在,我已经是夜家庄的三姨娘,再回去——师父还能面对我吗?”暗香笑得凉凉的,“师父对林婉言是何种态度,也该如此对我。于我而言,咱们如今是敌人了。共同分享一个丈夫,身为女人,只怕都是难以容忍的。我不知道师父哪来的如此大度,能和恭亲王府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恭亲王。”
“师姐,你够了!”如意低斥,“师父是特意来找你的,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暗香冷笑,“怎么,嫌我说得不好听吗?那就别来找我。师父若是真心为我好。就离我远远的。如今我与庄主恩爱有加,师父这隔三差五的来一次,不是刻意来挑衅,来破坏我们夫妻感情吗?”
如意回眸望着面无表情的林慕白,张了张嘴,到底没能开口。
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林慕白语气低沉,“暗香,我只问你一句,你是真的死了心要跟夜凌云吗?真的不打算再认我这个师父?”
暗香笑得无温,“事实都摆在眼前,师父还用得着问吗?”语罢,暗香缓步朝着夜凌云走去。
夜凌云站在那里,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暗香过来挽了他的胳膊,夜凌云这才回过神来去看林慕白的面色。她坐在木轮车上,苦笑一声,抬头看一眼这对鹣鲽情深的男女。
乍一看,还真是恩爱。
如意走到林慕白身后,抓紧了椅背扶手,“师父,咱们走吧!师姐既然不听劝告,多说无益,还落不了好。不如走吧,别管了!”
听得暗香的冷嘲热讽,如意自然是愤怒的,无名之火早已酝在胸腔内。
“好,那我知道了。”林慕白笑得凉凉的,“既然是要断了这么多年的师徒缘分,那也没关系,你且过来,我与你说句话就当是了结。”
闻言,暗香面色微沉,将信将疑的看了夜凌云一眼,犹豫再三之后,缓步走到林慕白跟前。
“你入门的时候,给我行了拜师礼,如今要叛出师门也给我磕个头吧!”林慕白道。
这话着实有道理,暗香想了想便跪了下来,“既然要断了师徒情谊,那与你磕个头也无妨。从此以后我们师徒二人,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各不相干。你做你的林侧妃,我做我的三姨娘,井水不犯河水。”语罢,暗香给林慕白磕了个头。
林慕白望着眼前义无反顾的女子,突然想起了当年的暗香。那个身体孱弱的女子,单薄如斯,跪在那里。眼神中还透着生涩与惶恐。这样的惴惴不安,这样小心翼翼的奉茶,而后极为小声的喊了她一声师父。
她至今记得,自己当时笑了,教暗香也跟着笑了。
说起来,暗香这个名字,还是她给起的。那时候的暗香。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因为伤得太重,险些活不下来。
林慕白说,梅花自有暗香,穷极则变。
前些时候受了颠沛困苦,如今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可林慕白抵死也没想到,这个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徒儿,疼了那么多年的徒儿,临了临了给了她狠狠的一刀。刺入心窝,险些要了自己的命。而如今,她还要与自己恩断义绝。
说起来,还真有些自作自受的意味。
暗香抬头的那一刻,扳直了身子,“如此。可算满意?”
“啪”的一声脆响,暗香猝不及防,瞬时扑倒在地,愕然捂着面颊回眸盯着林慕白。林慕白从不轻易动手,尤其是打人耳光。
回眸间,暗香看到了林慕白脸色渗人的笑意。
林慕白笑了笑,笑得温凉,“满意!我当然满意,果然是极好的。从此你我师徒,各不相干,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自安好,两不相欠。如意!”她伸了手。
如意快速握住林慕白的手,“师父?”
手有些莫名的轻颤。看的出来,林慕白在极力克制体内的情绪波动,“把三姨娘搀起来,免得夜庄主看着心疼。”
“是,师父!”如意快速上前,伸手去搀暗香。
暗香几乎是被打懵了,被如意搀起身来的时候,还愣在那里没能反应过来,只是捂着面颊,容色惨白。等着如意推了林慕白转身,暗香才回过神来。
身后,传来暗香几近切齿的声音,“这一巴掌,我会记得的。”
木轮车停下,林慕白一如既往的笑得淡然无波,“你最好记得,记一辈子,否则我不是白打了吗?”
“慕白!”夜凌云低唤。
“如今我是恭亲王府侧妃,还望夜庄主谨言慎行,莫再直呼名讳。慕白二字,已非庄主可以直唤。还望庄主,好自为之!”林慕白淡淡然开口,“我在此恭祝夜庄主与二位夫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如意,我们走!”
“是!”如意推着木轮车往外走。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你觉得自己废了一双腿,就能把你我的过往都撇得干干净净了吗?慕白。你太天真了。有些东西,不是你想断了就能断得干净的。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可能过得安生。”
木轮车缓缓往前,林慕白冷了音色,“那就请夜庄主最好给我记住,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来日你若犯在我手上,别怪我不念旧情。离恨天那头,我不管你有没有联络,但请夜庄主凡事三思而后行。上一次的教训足够惨烈,我绝不会让自己再傻一次。”
音落,木轮车渐行渐远,拐个弯消失在尽处深巷中。
夜凌云知道,这一次。林慕白再也不会回来了。
算是决裂了,彻底的决绝。
暗香缓缓放下捂着自己面颊的手,脸上鲜红的指印是林慕白留给她的记号。她笑了笑,笑得何其凉薄,何其陌生,“终于断得干干净净,庄主后悔吗?”
夜凌云不言不语。
见状。暗香冷笑一声,“本来的目标是让离恨天擒下容哲修,借此来对付恭亲王,可没想到离恨天那帮人这般没用,竟然让容哲修跑了。不但如此,林慕白还找到了容哲修,将他救了回来。”
闻言,夜凌云狠狠剜暗香一眼,仍是没有吭声。
因为暗香所说,确属实情。
“庄主赔上了林慕白的一双腿,结果什么都没得到,不但没有让容哲修对林慕白心生厌恶,反而教二人越靠越近。我可是听说了,这世子爷对林侧妃。堪比亲生母亲,形影相随,极为热络。”暗香眸色低冷,“庄主还是早作打算吧,如今的林慕白是九头牛都拉不回。除非死,否则休想。”
“死?”夜凌云冷哼,“死也得死得刻骨铭心才对,不然如何对得起我们这么多年的情义?”
暗香站在那里,揉着自己火,辣辣的面颊,唇角都有些破皮,可见林慕白下手极狠。
夜凌云走过去,笑着抚上暗香的面颊。暗香微微吃痛,稍稍别开头。擒住她精致的下颚。粗粝的指腹在她脸上恣意拂过,“看样子她的确是认真的,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她心里对你必定恨之入骨。到底,拿女人对付女人,这手段着实比男人来得更狠辣一些。”
“嘶——”吃痛的倒吸一口冷气。暗香蹙眉,“庄主,疼!”
“疼就对了,疼了才能记得住。”夜凌云笑得温和,眸光利利,“暗香,你果然是一柄刺入慕白心中的利刃。由你出手,她会更疼。”
暗香笑得凉凉的,“庄主就不怕,疼得多了,会麻木吗?”
夜凌云吻上她的唇,良久才道,“麻木了。你就会失去价值。你会让你自己,失去利用价值吗?”
“不会!”暗香笑语。
“如此——最好!”夜凌云笑道,“不过从今儿起,慕白就更忙了。”
暗香仲怔,“庄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这世上不是只有你能对付慕白的,还有一个人,也能勾起她的过往回忆,让她深陷痛苦之中。”夜凌云轻叹一声,竟是一脸的悲天悯人,“我本不愿这么做,奈何所有人都逼着我,她也逼我!没办法,我只能把事情做绝了。凡事到了尽处。也许才能柳暗花明。”
音落,一辆马车徐徐而来,停驻在庄子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