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丝锁关隔物吸纳牢牢粘住古木令之动弹不得,无情葬月只觉眼前妖影闪动,惨绿蛛索或左或右、四面八方的掠将过来。
这一招实是无可抵挡之招,闪得左边,右边穴道被点,避得前面,后面穴道受伤,惟有强以狠招迎面扑击,才能逼得网中人回过蛛丝自救,但男子也不需要这样做。
运气入柄取用其中震断枯枝,有无形潜流接续残锋。
“为什么?”险关触目,方圆动静于焉转慢,缓急变动中,倏闻一声沉吟叩问,“要破坏瑰丽的回忆?”
压抑字句底定,无情葬月毫不迟疑,瞳孔杀性更涨,古木当空抡圆一斩,血刃挥舞如幕,切碎无定飞丝。
不容喘息的招来式往,举掌解过剑气的交趾邪郎方欲反击,蛛索扬处便要当头击落,熟料又来倏忽剑影纷飞。
仙舞剑诀·神影指路
原是男子左手不知何时已然接过前半截古木,有乍亮剑光如银泉蹿腾,如果说妖神将所发出去的劲道一如一张天罗地网,万灭漩涡,那么他的剑就是一张专切罗网的利器,专破漩涡的神桨。
双锋并行夭矫如龙威势暴长,网中人猝不及防左肩硬受一击,剑气森森贯透肌骨,他吃痛间脚下斗退数步,手捂伤处犹自淋漓渗血,惊心异常地望着眼前之人。
“你……竟是双剑?”
不言不语,剑与身合的无情葬月疾走如风,迅姿隽丽,雪绦点缀红披如绸荡空,血色更添残酷之美。
修长指间擒着的不起眼枝条,此刻褪去柔弱,无异于独属于剑者的神兵名锋。
交趾邪郎挥动蛛丝,绿云愁惨,与古木枯枝相碰,发出一片极其清亮的金玉之声,白光红霞绿云互相纠结,
然双剑合璧别出机杼,但见男子或合兵递招,或者前后联武,或左右分袭,或上下夹攻,双剑推动,好比那龙门浪涌,大海潮生。
饶是妖神将见多识广,技通人魔,一时间也捉摸不透这套怪异剑法,数招之后更是落入下风,难堪抵挡。
瞧得爱将倾危,强忍痛楚的戮世摩罗起身便向修儒攻去,意在攻敌所必救解去交趾邪郎困局。
变生肘腋连带战况急转而下,因为未行几步的青年赫然不支倒地:“这……怎会?”
心下不解的戮世摩罗很快就得到了解答,他视线随表情无动于衷的修儒之目光一同移动,最后定格在少年用来照明的半截蜡烛上。
这蜡烛经麻沸散重新炼制过,原本用于减免伤者痛苦,但考虑的如今情况却是正巧避免医闹可能。
很难说此举是否有意为之的修儒此刻望向动弹不得的青年之眼神在昏黄光影里显得冷漠异常。
“戮世摩罗,你完了。”
少年自被兄长救起之后,就已经决定用什么身份继续走未来的路,而这个未来绝不是为史家人意志所裹挟的未来。
全家为魔世所屠戮,杀人凶手荡神灭甚至连修儒的面容也没记住,是皇甫霜刃救了他,照顾他,教育他。
倘若真要说的话,少年于世只剩下一个亲人,那就是大哥。
此时神色意志无不坚定的修儒身形骤然一个踉跄,被似是因时间到了恢复起肖模样的北风传奇撞了个满怀。
心有分寸的无情葬月道:“大哥,为什么我感觉头晕晕,很爱困,啊……”
瞥过一眼闭目昏去的男子,心下莫名有种他在演他错觉的少年嘴角抽了抽,抬首看去是虎视眈眈的网中人以及笑容猖狂的戮世摩罗。
青年现下俨然一幅得志模样:“天公疼好人啊,哈哈哈……”
大笑声戛然而止,戮世摩罗面沉如水,因为洞外忽听骤急的脚步声响起。
“外面有人。”网中人判断道。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脚步声近,林野之中,一条条身影已由晦暗变得清晰,是尚同会的人赶到。
“就是这,众人快将此地包围。”
觅得戮世摩罗踪迹,中原群情激奋。
“就是这了,网中人的藏身地。”
“盟主果然厉害,这么简单就查到网中人的行踪。魔世的余孽,个个该杀!”
几个弹指,林中又归死寂,尚同会众各守其位已然布下杀局。
接着有清浊难分的诗号传来——“俗世何曾分黑白,庸贤石上覆苍苔。一坏黄土平愚圣,夜半人间冷月来。”
轻缓跫音带来死神步调,沉沉敲在洞内人心房。凝眉思索片刻的修儒叹了口气,左手屈指一弹,扬手处发出了一枚暗器。
暗器是枚成色淡黄微吐馨香的药丸,接过来物的网中人有些狐疑地看过去。
“解药。”少年言简意赅。
蜘蛛同为五毒之一,外加其人功体有异,受药物影响较小,是以不需此物,因此只有针对戮世摩罗的一枚。
“我们凭什么信你?”妖神将问。
话中威胁之色溢于言表,直听得无情葬月掩在袖袍中的手掌不为人知地微微收紧,旋即放松。
男子只觉有三根冷冰冰的手指搭上了自己腕脉
“我们的性命都在你手上了,还有的选择吗?”修儒一点也不想被玉石俱焚。
交趾邪郎还待再说些什么,戮世摩罗倒是出言率先截过话头:“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网中人还想干什么不言自明,无外乎假借人质威胁脱身而已。
“倘若那人真会为这手段所裹挟的话,那我也不会用他了。”黑瞳奉行利益至上,所谓大义在其看来不值一笑。
对蒙昧始觉手段知根知底的青年自是明了此举徒劳。
但……配合爱将动作服下丹药的戮世摩罗目露探究:“看来你很了解他。”这点着实令人意外。
“谁?”而径自替无情葬月搭脉的少年则大感莫名其妙,“我只是……不想死而已。”
至于是不想自己死还是不欲被无辜卷入风波的男子死,修儒说的模糊,先入为主的青年偏生自觉听得清晰。
紧绷神经倏然一弛,片刻后,戮世摩罗忍不住大笑起来。
修儒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连带被吓到的还有洞外蠢蠢欲动的群侠。
“嗯……笑声?”玄之玄心下疑窦丛生,遂出言喝止刚想率众入洞的左帅右魁,“且慢!”
“盟主有迟疑?”有胆大的尚同会众问。
“洞中有变数,先留在此地。”蒙昧始觉冷静吩咐道。
看回洞内,满脸疑惑的少年瞠目看向青年,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戮世摩罗心下实在觉得好笑。
自私是人的本性,然而世人大多不敢直视之,身为史家异类的青年更是其中之佼佼者。
即便魔兵死活从来与他无甚关系,可他总想要把自己伪装成同仇敌忾的样子以期收服三尊。
其实故作姿态的共情举动不过如月亮罢了。
看上去明亮绮丽,仿若乌云遮蔽其光也能破幕而出,实则空有光辉,半分温度也无。
即便有光,也不过是为照亮世人虚伪的脸,好让他将这笑话看个仔细罢了。
而现在,他居然碰上这样一个人,半分不矫饰自己的私心,偏又行的理所当然,如此怎能不令人捧腹。
戮世摩罗:“我开始对教导你的人感到好奇了。”
听出话中讽刺意味的修儒眼神骤然放寒,他把手向洞口一指,冷冷地道:“离开这里。”
网中人负起青年头也不回地向外突围,修儒也不去理会一时间萦耳的喊杀声,先是引出透骨金针的他再来径直运起织命手路替男子疗伤,心下暗忖定要好好研究兄长所赠之《寰宇论毒》。
这样以后有人诋毁皇甫霜刃声名的时候,少年就不会同现今一般仅能作壁上观,而是可以一面欣赏对方中毒无力挣扎的模样,一面向他们科普自家兄长是怎样的完美无缺。
所以说还珠楼主果真害人不浅。
墨雪不沾衣近来有些苦恼,倒不是因为近来无尚同会众前来骚扰身为魔族的锦烟霞,以致自觉少有作用的剑者对女前辈指点感到受之有愧。
须知他是奉师尊之命加入的杀手组织,
九算各有负责地界,察觉自九龙天书一局后便该泯然销声的天下第一楼竟有复兴迹象。
对此铁骕求衣自然不会轻忽,遂派遣亲传弟子潜伏还珠楼当中。但当苗疆军首自墨雪不沾衣手中拿到身为还珠楼高层的冷秋颜之画像的那天起一切就变了。
起初剑者还只当苗疆内战与中原形势使然,铁骕求衣方才无暇他顾,本意战后找时机同师尊一会商讨余下安排。
不想计划尚未成型便已胎死腹中,术者给出的理由也尤其充分,在日前那不着痕迹地拍肩动作中,二人便已完成一场心音对话。
为皇甫霜刃推给锦烟霞与菩提尊的墨雪不沾衣还在迟疑,突然觉得心神微微恍惚,再回过神来时,他周围的场景已经改变。
女魔,僧者,少年俱消失不见,所在环境也非古岳峰李沉渊大师的灵堂,而是一处清明澄然的镜湖。
“你在迟疑吗?”
有男声自被后传来,带着戒备的剑者迅速回身,在发现身后长身而立的术者,紧张态度多少缓和些许。
“此处是你的精神空间,安啦安啦,我尊重你的隐私,不会随便探察你的想法和秘密。”
皇甫霜刃挥了挥手,神态轻松淡然,信口言辞掀波息浪只作等闲,更让墨雪不沾衣感觉到对方之高深莫测。
“将话题转回一开始吧,你……在迟疑吗?”术者问,左近死水微澜的镜湖昭显剑者摇摆心情。
“还珠楼扶植的抗魔成员大多都是浩劫下的受害者,只有你,是主动接触留命百里表达抗魔意愿。”
九算有一个共同的初衷,也是墨家存在的最大宗旨。
“情操很伟大,但总不能让像你这般的人心寒,毕竟东方秋雨他们都得到了复仇的机会。”这是还珠楼给他们的回报。
“我无所求。”听出话意的墨雪不沾衣语调僵硬。
“是真的吗?你……”环顾四周的皇甫霜刃眼角上挑,深深注目面前剑者,“真的不想变强吗?”
镜湖蓦然翻涌,是回忆历历在目——
“哇!”
为百姓断后不意遭逢闼婆尊的墨雪不沾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喘息只得一瞬,瞬息铃声复响。
铃声中,隐现一条曼妙人影,朱唇似笑双眼带媚,翩然而下。
举止烟视媚行的曼邪音颇为随意地点评道:“自本尊入世以来,你是头一个接下此招之人,决定了,就留下你那口剑做纪念。”
话音落,闼婆尊翻动手上邪环,勾魂旋舞,雄力重千钧,邪气荡平原,诡异邪铃抖动不绝,声声摧逼神识……
虽说本意借此取信留命百里,但剑者心知即便全力以赴,胜算亦不过四成,为挫败情绪刺激到的他自是渴求精进。
眼下变强契机近在咫尺,只要答应还能自动绑定引路人大礼包。
墨雪不沾衣抬起头,似是想起那道遗世独立到连俗尘都不染的身影,一时间居然有些心动,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问道。
“当我看到有人想要攀登高峰的时候,我总是想着去推他一把,而非将他拉下来。”他答道。
说到后来,皇甫霜刃转动眸光向前,言辞温和不过语带警醒:“但变强,终归要靠自己。”还珠楼能做的只有提供机会。
这是对有意登顶的武者而言,那倘若那人本身已无求存意念呢……事后复盘发现落入术者毂中的墨雪不沾衣身心沉默貌似冷静如常,只是脑中悄无声息划过这样一个抬杠念头。
空灵眼眸疲色隐隐,想起近来见闻的女杀手有一瞬失神,但很快便恢复平静一片。
“楼里抗魔义士的自杀人数直线上升,有的甚至白天晚上都不敢睡觉。”他们用生命换来了如今这份宁静与安详,却无法面对它。
幻幽冰剑:“用于魔考的镜心洞都快被枕戈待旦的群侠占满了。”副楼主提议扩建,而武训的怨念都要突破天际了。
“所以你的安排是?”
对战后身心受创症状爆发的病人去向最终仍是要由楼主拍板决定……女杀手眄向荻花题叶,饶是对血腥场面司空见惯的她也不禁为眼前情形感到恐怖。
月光余晖,竹风沁凉,幽静小屋当中,荡逸烛光投影浅浅,勾勒骇人异象,男人斜倚琴座径自走针绣花织锦。
他绣的很认真,针法比年复一年为己作嫁的云英少女都要来得细腻,有鲜血涔滴没入地表开出红梅点点。
观者恍然惊觉医者手下织物原貌,哪里是什么寻常布帛,赫然是一张新鲜人皮,而在周围亦有不少断肢残骸摆布。
“唔……”
荻花题叶紧闭唇瓣抿过绷直红线,这丝线同样不是凡品,均为一片丹心碧血所浸润过。
“心病还需心药医。”松开口角的医者语气慢慢,这已是在回应幻幽冰剑的问题。
“心药?”女杀手无奈,就不能说人话吗?
“他们的症在于情,结在于心,能医治心伤的药方仍旧只有一种——”穿行金针倏然一停,似是迟疑接续落位,“情!”
纤细针尖轻擦发稍作思索状,宛若沉吟有得的荻花题叶继续纹绣偶人脉络,替其接上手足。
“因迷茫失途游离在忘川河畔的船只,需要的只是一个锚点,将之牢牢绑定在属于生的归处。”
俗人皆有七情六欲,只要入了凡尘,填补了那所谓的空缺,他们自然不会再因战后应激的缘故轻易寻死觅活。
“譬如成家立业。”这或许是最速效的方式。
幻幽冰剑似懂非懂。
“那请问皇甫大楼主,我该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缺少依靠的女人呢?”说着,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她看向荻花题叶的目光满是复杂。
“红梅姐会生气的。”目前台面上收留失丧少女人数最多的组织首推梅香坞,而坚持女性独立自尊的恋红梅显然不能接受这个安排。
幻幽冰剑亦然,她咬着银牙道:“把女人视作男人的附庸,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金针穿透肌肤纹理冒尖,医者捏住针身将其拔出,红线拉长缝合切口,察觉话题跑偏的荻花题叶深以为不能放任下去。
“麦把我说的像个乱点鸳鸯谱的无良月老。”
“你不是吗?”女权情绪起来的幻幽冰剑反问。
“或许有些无良,”医者垂目低眉,神情别间三分悲悯,语气透彻冰冷如雪山上的白云,“但绝对不会乱点鸳鸯谱。”
遍观红尘的觉者会为每一段感情写好他们的剧本,确保能助其领悟。
不明觉厉却为男子身上所露圆融佛性所慑的幻幽冰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