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进这个名叫簸箕寨的村落,卢医生一直安静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话居然是老铁头打来的!“卢老弟,你和文宽侄儿快到了吧?我当班呢,要天黑了才出隧道。这个样子,你到工地上,去大洞里面找二流子,他们今天搞了些野味,先让他带你们去整点东西下肚!”
我摸了摸肚子,确实发现这一路走来,肚皮都快贴在脊梁骨上了。
在村口问了几个村民,得知修铁路的工人都在村子的山背后,两人于是加快脚步,一口气走了近二十分钟,总算到达所谓的鬼打岭铁路线隧道了。
我们去的时候,山里的开阔部位已经铺好铁轨,目前正在开凿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走在铁路线上,看着生锈的铁轨,我琢磨着,这条隧道,估计已经开凿了不少时日。
我一边走一边看,心里直觉得奇怪,因为这地儿只看得见工人,却看不见工棚!
我心想,如果没有工棚,这些铁路工人,晚上都睡哪儿呢?
正想着,忽见铁路线对岸有一个直径约莫两三百米的巨型山洞。一条小路正从铁路线下面的河道,朝着山洞蜿蜒而上。放眼望去,一些工人正行走在那条羊肠小道上。
卢医生指着山洞对我说:“那儿,估计就是你铁头叔说的大洞,咱们过去吧!”
两人下了铁路线,在河道旁边的小溪喝了几口水,开始往上爬。
到了山洞门口,数十间活动板房赫然出现在山洞内部。
一个邋里邋遢的中年男子灰溜溜站在山洞门口,看着我们微笑,并不作声。
卢医生问:“请问一下,你们这点,哪个喊二流子?”
那人揉了揉鼻子,点头说:“我……我就是二流子!”
“哦!我们是孙铁军的朋友,他外号叫老铁头。是他喊我们来找你的!”
二流子立即笑呵呵问:“你就是卢医生?我记起来了,我上次挖了个穿山甲,叫铁头老哥送去给你,你还给了我两百块钱的嘛!我晓得!你们跟我来!”
还没等我们回过神,二流子兴冲冲过来,拉着卢医生的手不由分说就走。
我屁颠屁颠跟在卢医生的背后,下了河道,沿着铁路线相反的方向走去。
约莫走出去几百米,峡谷里边又出现另外一条较小一点的河道。
那河道里边到处都长着一种开满白色野花的灌木。
十几分钟后,从灌木丛里边升腾起一股青烟,同时一股肉香味迎面飘来。
二流子笑嘻嘻说:“就是这点,你们快过来吃肉!”
三人钻进灌木,发现灌木之下有一个豹子窝模样的开阔地方,泥土被一伙汉子坐得光溜溜的。见到我们,那伙汉子全都抬起头,一个同我一般大小的小哥笑呵呵端起一碗啤酒,站起来塞到我的手中:“兄弟,刚来的吧?俺是河南人,大家都叫我小河南!”
我往地上看了看,地上有一个用石块搭建的炉灶。
炉灶上边,真放置着一口大大的黑砂锅。砂锅里边热气腾腾,那肉香就是从砂锅里飘出来的。再看这群汉子中间,还放置着一块油布,油布上有碗筷及调料。
一个年龄和卢医生相仿的人冷冷问:“你就是梁文宽?”
我点头,当时觉得有点儿奇怪。
那人刚准备站起来说点什么,就被旁边另外一人拉着坐下了。
“鬼蚂蚱,你不要多事……人家大老远来,先填饱肚子再说。晚上铁头老哥不是要回来的嘛!先坐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不要坏了大事!”
那人听了,端起一个碗,猛猛地喝了一口闷酒。
卢医生看出问题,心平气和说:“我是樟树镇悬壶堂的卢医生,几位兄弟应该有所耳闻。平常,兄弟们挖了不少宝贝,都卖给我了……”
大伙认出卢医生,都变得无比客气。
二流子递了两副一次性碗筷给我们,随后揭开香喷喷的砂锅,用铁勺子帮我们盛肉。
“这个是柱子开挖机挖死的大蛇,有七八十斤重。咱们兄弟原本是要卖给你哩!不过铁头老哥说,咱们就要离开铁路线了,去干大事,就说让大家打牙祭!”
提到蛇肉,我立马想到卢医生说的关于化骨蛇的事。
见我迟迟不肯动筷子,卢医生笑说:“大兄弟别怕,这些兄弟吃了几天了。”
方才劝解鬼蚂蚱的汉子问:“卢医生何以见得?”
卢医生用鼻子闻了闻:“这个,要是我猜得不错的话,这蛇叫黄风烧,性格凶残,遇到人不但不跑,反而会扑上来。不过,这类蛇一般没什么毒……”
“好眼力!”一群汉子纷纷拍手称赞。
“当时柱子的挖机都差点被它掀翻了,力气好大哦……”二流子把眼睛瞪得老大。
那位说话文气的汉子笑:“吹牛逼不打草稿!有那么厉害,那还叫蛇?”
那个名叫鬼蚂蚱的人又是一声闷坑:“我晓得,那叫龙!”
说到龙这个字,一群人都不作声了。
卢医生见气氛不对,立马喝了几口蛇汤,称赞道:“好肉!好手艺……”
这下,气氛才活跃起来,大家都开始敞开肚子狂吃。
在河道吃喝完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鬼蚂蚱摸了摸油漉漉的嘴唇,横着脸问:“方脑壳,你说今晚咱们囊个整?”
“囊个整?还不是见风使舵,先跟着老铁头去看看!”
鬼蚂蚱有点醉意:“你真就信得过老铁头,他不会害咱们?”
方脑壳说:“你火气莫大,要是铁头老哥会害咱们兄弟,去年在汶川那笔工钱,咱们就不会弄到手了。虽然款只到了一半,但好歹兄弟们不吃亏噻?”
二流子点头:“过年我回家,我媳妇都说我有本事。别个在铁路上干,一年干个五六万。我在铁路上干,一年干十几万。方脑壳讲滴没得错,咱们兄弟只有跟着铁头老哥,才有甜头。蚂蚱老哥,我说话直,你表怪我,反正我是跟定老铁头了!”
鬼蚂蚱还是有点不放心,突然扭头问另一人:“小河南,你最小,你是走还是留?”
“你问俺?俺无所谓,反正死活都是一样,穷光蛋一个,怕啥?”
鬼蚂蚱抽烟:“连小河南都跟定老铁头了,那我还有啥说的。你们这几个,不是我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你们都是跟着我还有方脑壳混的,在铁路上干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老铁头来咱们单位,才两年的时间,一没资历,二没本事,凭啥当班长?不是我不服他,只是感觉这个人有点奇怪。去年去汶川这事,方脑壳,你说,冒险不冒险?”
方脑壳说:“我晓得冒险,吃哪碗饭不会戳鼻子?要赚钱就得冒险。人这辈子,穷兮兮的,老婆拿自己不当人,社会拿自己不当人,干点苦力,没出事在家在外都要受气。运气邪的话,像老王一样,娃娃都还没长大,就翘辫子了,有个老婆都是别个的!”
二流子接着说:“单位赔点钱,自己死掉了,钱都被老婆拿去养男人了!”
说到这里,一群人都默不作声,气氛再次变得死寂。
卢医生见情况不对,端起酒碗说:“今个儿总算领教到各位兄弟的铁血本色了。我店子里还有病人,今天只是负责把这个小兄弟送来。你们有什么事,你们自己处理就是。要是以后挖到什么好东西,到时再送来,我姓卢的高价收购,一定要对得起兄弟们……”
这伙人也都端起酒碗,大家共同干了那杯,也都相继散了。
回来的路上,我显得心事重重,总觉得,这伙人除了修铁路,还在干一些见不到人的事。不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管这些家伙干的是什么事,只要与我无关就好。
卢医生刚从河道回来就走了,而且走得十分匆忙。
在我看来,像卢医生这样的,才是聪明绝顶,属于那种混在黑白两道如鱼得水、同时又能保持头脑清醒、不让自己身上染上污泥、随时都能全身而退的人。
夜里没有月亮,这农历二十出头的日子,月亮一般都要到后半夜甚至凌晨才会出来。
没有月亮,但夜色倒还不错,远处的群山隐约可见。
没有卢医生陪伴,我心里有些惧怕,但这些惧怕几乎已被渴望拯救父亲的意志所掩盖。
见我一个人坐在山坡上,看着隧道门口的照明灯,那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河南就过来找我聊天。他问:“在等铁头叔不?俺属虎的,你属啥?”
我惊讶地回头:“这么小,就来铁路上打工了?我属鼠的,比你大两岁。”
“嗯!你今年二十五岁,俺二十三。你家哪里的?”
我看了看眼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家伙,知道是个单纯的娃,便说:“离这儿不算太远,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就到了。白化自治州,听说过没?”
小河南显得很开心:“俺知道,你们那有一种蘑菇,叫鸡枞,很好吃!”
“呵呵,你还吃过我们老家的鸡枞?不错!不错!”
两人天马行空聊了一个小时,从年龄开始,一直聊到彼此喜欢的电影。我说喜欢武侠片,小河南说喜欢僵尸片,还说林正英是他的最爱,可惜死了。
这家伙,说到林正英的时候,竟然显得无比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