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睡在这里？”艾尔尝试着翻上板车，脚几次试探地踩进稻草里都收了回来，总感觉无从下脚。
“您知道这不是矫情的时候，”景岚口气很温和，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到了这一步，只是如此觉悟您都做不到吗？”
艾尔被景岚的眼神吓到，不再多说什么，眼睛一闭就朝稻草堆里跳了进去，脚却因为用力过猛陷进草中，直没到脚踝。
艾尔狼狈地一屁股跌坐在草垛上，还好，没有想象中的疼。景岚笑着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从艾尔的腋下伸手，把他“拔”了出来。
“抱歉，是我没有讲清楚，让您受惊了。”景岚说着把艾尔放在泥地上，脱下自己的毛毡斗篷铺在了稻草上。
景岚做完这一切后看向艾尔，微微躬身并伸出左手：“请。”
艾尔看着景岚的左手，没有立即去抓，而是一脸复杂地看向景岚：“你……不会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能是什么意思，求婚吗？景岚心里奇怪，不解地歪着脑袋看向艾尔。
确认过景岚的眼神，艾尔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将右手放在了景岚的手心里。景岚一边扶着艾尔登上板车的边缘一边问他：“我的确不知，还请殿下解惑。”
艾尔坐下后松开了景岚的手：“左手连着心脏，低头并向人伸出左手象征着……你愿意为我献出一切。”
这么尴尬的吗，景岚一时间无言以对，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好一会儿。这小子，刚刚不解释难道是算计他呢？
艾尔把身下的草垛拍得平整了些，看着景岚：“景岚，你愿意成为我的骑士吗？”
景岚学精了：“我的确愿意帮助您完成建国的伟业，但我希望您能告知我骑士的职责。”
“遵从骑士精神：永不欺瞒，永不背叛，永不退缩，永不离弃。用生命来保护我，为我献上绝对的忠诚。”
景岚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艾尔：“我猜，这个世界上的骑士肯定不多吧？”
艾尔严肃地点了点头：“在世的骑士不超过千人，但只要是骑士，都是伟大的人。”
废话啊，这么狠的卖身契，正常人宁愿签奴契都不想签这个吧？
“艾尔殿下，您是信不过我会保护您的承诺吗？”景岚反问道。
“我已经无路可退了，我需要能相信你的凭证。”艾尔的表情里没有丝毫动摇，就那样坦率而认真地盯着景岚的眼睛，“我想相信你，因为……我只有你。”
景岚用平静的目光回视景岚，这个提议无论怎么考虑他都应该拒绝，因为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可言，只是……
“……所以等我当了王的那一天，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给你的册封。”艾尔继续说道。
这下让景岚更转不过弯了：“您的意思难道不是现在让我做决定吗？”
艾尔听得一愣，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现在还没有这个资格……所以请你一定要帮我！”
“……难道不应该是您先信任我，才好放心的接受我的帮助吗？”景岚差点以为是自己想错了。
“啊……对哦！”艾尔恍然大悟地小声惊叫了一声，露出了一瞬间的苦恼表情后又豁然开朗，“但是，你已经向我伸出左手宣誓过了，我应该可以相信你的吧？”
看着一脸天真笑意的艾尔，景岚居然有一种好像看不懂他的感觉。
……应该是错觉，艾尔无论怎么看都似乎不太聪明。
艾尔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刚躺下却又跟弹簧似的坐起：“啊，不过你睡哪里呢，这里只有一堆草……”
景岚眨了眨眼：“我守夜，殿下您早些休息吧。”
艾尔露出为难的表情：“是我连累了你，你一个人应该可以住旅店的。”
“说这么多，难道您是没有人陪睡就睡不着的类型吗？”景岚打趣道，“还是说，想要旅店的枕头当抱枕吗？”
“才不是！”好心当驴肝肺！艾尔臭着脸躺下，转过身子背对景岚，“晚安！”
景岚笑了一下，把斗篷的边缘向内叠，盖住艾尔的身体：“祝您一夜无梦，睡个好觉。”
夜晚的天空好像能吞噬一切，连人心底被抑制的情绪都能被吸出来。景岚靠在离板车不远的墙壁上微合眼，而其他的感知都不休止地工作着，捕捉空气中传来的所有异动。
“睡不着吗？”晚风轻轻地将缥缈的声音送到板车上方，许久，传来草叶摩擦的窸窣声。
难道是在点头吗？景岚失笑，真当他是什么妖魔鬼怪，隔着板车也能察觉艾尔的一举一动？
“你不冷吗？”似乎是把头埋在斗篷里了，艾尔的声音含糊不清。
“还好。”景岚看着自己微微泛着银光的皮肤，自嘲地咧了咧嘴。
“景岚，你为什么会选择我，你到底……想得到什么？”艾尔的话语断断续续的。
景岚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我很认真的！”艾尔抬起头瞪着景岚，寒冷的空气趁虚而入，钻进艾尔的铺盖里，让他打了个寒战。
“没想到您还在纠结这个。我说过的，只因为是您，我非您不可。”景岚静静地看着艾尔。
“我……？”艾尔呆怔地看着景岚，“因为我是王子……不对，我现在已经不是王子了啊？”
“无关任何身份，是您本身的存在。”景岚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无论您相信与否，让您成为王就是我想要的东西。”
大概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把情感表达得如此热切，这让他的脸色有些发红：“是吗……谢谢你。”
“您客气了，这是我分内的‘忠诚’。”景岚意味深长地笑着。
“哈哈……说起来，我也不是王子了，你……可以不用称呼我殿下，也不必使用敬语了。”
艾尔·奥利弗，已经不再是王子了。
看见艾尔用笑意掩盖的失落，景岚在心里叹了口气，站起身走上前去在艾尔的身前蹲下：“您是我的殿下，永远都是。”
要成为王的人，骨子里还是要有身为王族的意识才行，轻率地舍弃身份从零开始太过糟蹋先天优势了。
听着这句话，艾尔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景岚无奈地笑着站起身，单手撑着板车栏板翻进车内，轻轻把艾尔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上。
“艾尔殿下，您可以在我面前哭的。”景岚轻声道。即便年岁相近，艾尔终究没有景岚经历过那样多。景岚已经没有可以哭泣的理由了，但艾尔哭泣的权利，景岚不忍剥夺。
“我才没有……！”艾尔带着鼻音的回应从景岚的胸口处传来，倔强梗着的脖子却逐渐软了下来。
感受到浸透衬衣的温热，景岚将呼吸放得更轻了些。
时间相隔太远，景岚差点都要忘记了。怀着觉悟上路的孩子，不管离家多远，都是会想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