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墟古城。断壁残垣。
古老的石砖碎的碎裂的裂,剩下没塌的部分,或是斑驳杂乱,或是染上青苔。
四千年前的老旧城楼,到如今,只剩下零零散散。
狮王帝魁静坐在石阶之上,披甲佩剑,如同千年前的不败将军。
这里是古城关隘。
这里是阳墟大门。
这是昔日所有外敌的鬼门关。
这是曾经阳墟神话中的拜将台。
他今日静坐于斯,等待轮回的开始,等待万事的终结。
如果四千年的杀孽是从这个地方开始,那么今日,他也要在这个地方把一切恩怨了结。
“狮王看起来已等候多时。”
张野带着小甲林九,身后是一脸淡然的马向南马顾问。
“是——等候多时。”
狮王抬起头,冰冷的盔甲下,是同样冰冷的目光。
“早猜到我们会来?”
张野淡淡一笑。
“不用猜。今日发生的事情,早有预言昭示。”
狮王答道。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站起过身。
“你这么一说我倒不想动手杀你了。”
张野眯着眼睛,若有所思,“上次来我就猜到鬼荼罗的话中多有隐瞒,现在看来确实如此。预言?你们的预言除了告诉你我们会在今天进犯,还有什么别的内容?”
“你真觉得你这么问他就会告诉你?”
老酒鬼斜睨了他一眼。
“不太觉得。”
张野有一说一。
“那你还问?”
跑堂小哥翻了个白眼。
“那我总得问了才能确信他不会告诉我啊,你说是不是?”
张野呵呵一笑。
“省去那些无意义的废话吧。”
狮王帝魁终于站起身,他厚重的盔甲在阳光下全然展开,时隔那么久,居然还带着金属光泽。
“你说你,四千年都等了,还急这一时半会儿?”
张野瞥了他一眼,故作嗔怪道。
“张野组长——”
跟在三人身后的马顾问刻意点醒道,“时间紧迫,我也觉得某些不必要的废话咱们可以省略了。”
“原来着急的不光是敌人。”
张野皱了皱眉,随后一脸玩味地看向了马向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友军,他的这个眼神,却让马向南感到了一股本能的危险,仿佛这个男人在看着自己说:“现在这地方神不知鬼不觉,你说我要是给你一刀回去报告说你精忠报国舍生取义,是不是也没人会发现?”
“你想干什么?”
马向南打了个冷战,被张野看得浑身发毛后下意识地警觉道。
“没什么,既然马顾问都开口了,我自然是遵您的命令,省去不必要的废话咯。”
张野耸了耸肩,让出一个身位后,抬手说:“请。”
“……什么请?”
马向南被他的反应看得有些懵。
“动手啊,您自己说的时间紧迫,属下张野,斗胆请马顾问亲自动手。”
张野一本正经,主动请命的样子让人连拒绝都不好拒绝。
“……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向南在心里暗骂,然而在场五个人,除了狮王帝魁,剩下三个全都是张野那一派系。他心中终究还是有所顾虑,如果这小子真的对自己动手,难道还指望回去后有人替他报仇不成?
按理说他不该有这些顾虑。张野对他是长辈相称,他现在跟自己又是上下级关系。可这小子行事是出了名的不按套路出牌,再加上他刚刚那个眼神……确实是可怕到让马向南不敢不防。
“没什么意思,既然您等不及,那我主动让开,让您亲自解决岂不更好?”
张野冷冷笑道。
他知道这个老狐狸心里有鬼。心里有鬼的人,会下意识以为全世界都是披着人皮的鬼。
“我等得及。你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
马向南顾问到底还是能屈能伸的人,哪怕是当众打自己的脸,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生命安全,他就可以把自己说过的话再一脸淡然地吃下去。
张野笑了,“您自己说的您等得及?”
“你是行动指挥,你爱怎么安排怎么安排。”
马向南点点头,见识过这小子的翻脸不认人,他也算是学乖了。
“好极。”
张野点点头,随后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直接把头转向了狮王帝魁。
“狮王,对于你们,我本无意进犯。”
“哼,你觉得你现在说这话,我会怎么看你?”
狮王冷哼一声,打了个响鼻。
“觉得我虚伪无耻,又当又立。”
张野微微一笑。
狮王也是微微一笑,对他的自我评价并不反驳。
“确实,我张野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世上向来没有绝对的好与坏,说白了,都是利益与立场的分割。大家各司其职,各谋其事。我迟迟不动手,只是因为我敬重你的为人。禁地三魔首,你是唯一不该死的那个,舍念贪毒,鬼荼罗诡诈,独独是心怀愧疚负罪四千年苟活的你,我不忍心杀。”
“你错了。”
狮王看着他,穿过盔甲的目光中居然有了一丝松动。这分松动稍纵即逝,很快,便换成了另一般的坚决,他说:“禁地三魔首,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张野摇摇头,伸手,林九在一旁递上了一枚酒坛。
祭坛贡酒,四千年前的阳墟真味。
他自顾自地抠出一块酒膏,放入新坛,再注满清水。
“你们动手吧。”
跑堂小哥和林九点点头,在马向南顾问不屑的眼神中奔向了远处的狮王帝魁。
是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阳墟大将死于城门之下,战至剑断甲崩,终是面容安详。
张野站在一旁,如同祭酒,将手中混杂着阳墟酒膏的清水洒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之上。
敬历史,敬苍天,敬来世,敬今生。
四千年的罪业太沉重了。
真正的狮王,早死于一个月前的六道禁阵?三千极乐,死于那些索命的恶鬼,死于那些记忆中模糊崩坏的脸。
……
马向南顾问感慨唏嘘,他看着手中沾血的短刀,迷离的眼神飘忽不定。
“传说中的狮王帝魁,名不虚传。”
连身甲加重剑的小甲全力招架,配合灭法境林九的术法压制,场外的张野辅以幻阵诱敌,最后由他绕后,靠毒刀扎进对方的后脑脊椎。
此人之悍勇,青史留名。
然而英雄逃不过末路,败将免不了国亡。
阳墟亡了。这世间哪还有你的容身之土?
张野轻声苦笑,“哪来的什么狮王帝魁,我们联手杀的,只不过是一具罪业缠身、一心求死的空壳。”
“你之前的那些话是为了试探他的战意?”
马向南顾问一惊,看张野的神色中又带上了几分忌惮。
“你们一个个的有必要把我想的那么龌龊不堪?”
张野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中,有真怒,有厌恶,也有杀心。
“不是龌龊不堪,而是心思缜密。”
马向南顾问笑了笑,把原来那句话换了个好听点的说辞。
“意思没变,不过您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
张野呵呵一笑,心里有鬼的人,你解释再多他也只会认为是鬼怪作祟,“我确实于心不忍,因为我感觉到,他今天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一心求死而已。”
“无所谓了,他求不求死与我何干?我只知道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
马向南顾问似乎对他这种“惺惺作态”的嘴脸十分不待见,因而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擦干了刀上血迹。“不知道开明组长那边进行得如何。”
“马顾问。”
张野眯着眼睛,突然一本正经地看向了他。
“嗯?”
马向南抬头,被他的语气吓得一激灵。
“问你个问题。”
张野说道。
“你说。”马向南一脸狐疑。
“您跟马坚警官的感情如何?”
出人意料,张野居然选在这个时候问出了这个话题。
“挺好……你什么意思?”
马向南抬起头,看不透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
“对于他的殉职,您没什么好说的嘛?”
“他殉职是因为你吧?你现在跟我提这个?!”
马向南嘴角一勾,倒像是因为张野提到了马坚,所以说话中都多了几分底气。
“随便问问而已。”
张野摇了摇头,目光中是一种可怕的沉静。
一旁的跑堂小哥忍不住笑了,“他真的是您亲儿子吗?”
他这话很伤人,潜台词是:是你亲儿子你还对他的死无动于衷,你也太不是人了吧?
“很遗憾,不是。”
马向南顾问摇了摇头,看着这三个人,目光也渐渐可怕了起来。“马坚是我十多年前收养的养子。我在孤儿院中发现了他,见他有天赋,就带他回来,传他阴阳学派的知识。我明白你们的意思——这个答案你们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
跑堂小哥点点头,“您儿子的事我也听说了,所以现在他既然不是您的亲儿子,张野也可以不用对你抱有愧疚了是吧?”
他盯着马向南,手握着那柄六合重剑。
“愧疚?这个问题我想你该问张野本人,而不是我。”
马向南冷冷一笑,“张野,你也该管好你的朋友,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
张野看着他,仍旧以那副沉静的目光点了点头。“小甲,马坚是马坚,马顾问是马顾问。分清楚这两个人,做好自己的本分。”
马顾问冷冷一笑,不予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