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压。
浓重到能令风声为之颤抖的威压。
化成人形后的大百足站在那里,未动手,已经是一支瞄头对准、弓弦拉满的锐利羽箭。
跑堂小哥身高一米八,他的个头比起小甲仍要高出半个头。那张面目狰狞的脸上写满了挑衅与不屑,似乎面前的对手从未被他放在眼中,唯一令他躁动不安的,只有后方那两个姿『色』动人的女人。
跑堂小哥平静的走上了阵前,平端的长刀上是一层悄然铺满的霜花。
这层白『色』的结晶体完美映『射』了他此刻的心境——冷到了极点,那就冻结一切生命。
他当然愤怒。
事实上不仅仅是愤怒,这头不知死活的妖物,已经触到了他心中二十年来不曾被别人碰到的底线——他可以接受有一天被一个比自己更强的人打死,但如果是要玷污亵渎小掌柜,那么就算是死,死前他也要用手里的刀去亲手阉了那个男人。
愤怒的顶点是平静。
就像乐极生悲,当内心的怒火燃遍整座荒原,他惊讶地发现,原来愤怒这种情绪,真的可以可怕到将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渲染成无声的死寂。
无觉,无惧,无念,无声。
随着右臂上的疼痛感在冰霜之力的加持下慢慢冻结封存,仿佛他的所有感觉,都随之一并沉入了那场荒原上的黑『色』大火中。
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只剩下了“斩”。
恰恰因为那是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战胜的敌人,所以想砍死他,就得先砍死心中那个软弱的自己。
第一刀,斩骨。
跑堂小哥上前,振臂,出刀。
很自然地一记斩击,他却惊异的发现,自己已经丢失了平日里拿刀的感觉。
视野中的一切事物变得模糊又不真实,像是打电动游戏时『操』纵界面中的人物,你可以控制他的行动,却无法感知他身体乃至内心的任何感觉。
他很『迷』『惑』于此时此刻身体触感的变化,却又很释然这是因为大脑主动封闭了痛觉神经。
这一刻的他已经变成了纯粹的杀戮机器,绕过了大脑对身体的保护机制直接『操』纵这具堪称完美的躯体,因而每一刀砍出去都是毫无保留的最大力量,一直到体能被这种无休止的挥霍抽干,一直到肌肉被这种高强度的运用扯断。
风中夹杂着雪花。
因为挥刀的速度太快,那一刻,刀身上的白霜没能跟上刀面行走的速度,像是那个安分守己、却又难免怯懦的自己,被孤单的遗落在了过往的风中。
光头很不以为然的上前接刀。
这种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生物,一辈子也不会懂得什么叫做“以命相搏”。
然而手掌与刀刃相接的那一刻,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力冲破了心理与身体的双重防线,他惊讶于一个人类的肉体力量怎么可能大到这个地步,随后靠着肌肉本能极速的后退!纵使如此,仍不免被那严寒的刀锋刮伤体表!
他流血了。
看着胸口多出来的一道细长豁口,光头的脸上闪过了一抹明显的惊怒之『色』。
他本以为自己的力量应付这个人绰绰有余。
一柄规格稍大的刀而已,劈手夺过,易如反掌。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人随便一挥刀就能有这么大的力量。
这么夸张的力道,真的不怕把自己的胳膊甩脱臼吗?
哈,有意思的凡人。
他『舔』了『舔』嘴唇,也许是为了掩饰第一手便被人砍伤的尴尬,这名灭法境的大妖逐渐舒展开了眉头,终于『露』出了一点认真之『色』,并收回了从后方那两个女人身上的贪婪目光。
“你,让我眼界大开。”
他点了点头,随后后背一个弓曲,像是鸟类抖动翅膀一般,只不过没有丰满的羽翼从他的脊背生出,用以弥补的是一层肋骨般自后脊一直衍生贴合到前胸的棕黑『色』甲壳。
那是他蜈蚣形态下附着在体表的鳞类甲胄。与此同时,两柄同样规格惊人的锯齿形长刀从他的手中生出,一样的棕黑『色』光泽——这是他蜈蚣形态下,自两腮延伸出的体外齿骨,那对分金断铁的黑『色』巨镰。
“开始不要脸了吗?”
张野在一旁冷笑,“打一名凡人还动用自身本命法宝,不嫌丢人啊?”
他说的没错。
如果按灭法境的修为来算,这套甲胄与锯齿镰刀的品阶,起码是准神器的标准。
“他,还算凡人嘛?”
光头狞笑着看了一眼张野,“你,别急。他死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尤其是,那两个女人。我要她们,轮流做我的侍妾。”
“你,个煞笔。”张野笑了笑,学着他的语气冷冷说道。
一股怒气顺着头顶的青筋一路直上,光头提着手中的两柄锯齿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这次突袭注定了只能无疾而终,因为在分神的那一刻起,跑堂小哥手中的第二刀已经悄然挥出。
这一刀,切脊。
同样的风花携雪片,小甲的速度却快过刀上的风雪。
光头转移目标的那一刻便是他起身动手之时,一道落在后脊处,瞄准的是那层肋甲生出的间隙。
一股直冲向大脑的痛感。
光头转过头来,却只能后手勉强招架跑堂小哥速斩的第三刀、第四刀。
对方砍的地方刚好是这身全身甲唯一的弱点,而那股恐怖的力道,即便是他也无法在人形状态下拿身体硬抗。
“你,惹怒我了。”
他重重咬牙,抬手反打的一瞬,身周的气场令地面为之凹陷三寸!
跑堂小哥后退,同样,面无表情。
蜈蚣化身的光头用手轻轻擦去了胸前的一点血迹,放在嘴边重重『舔』舐。他原本就肌肉虬结的身体上开始生出盘根错节般的青筋血管,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杀意与戾气开始一并弥漫。
力量是吗。
速度是吗。
偷袭是吗。
自以为是是吗?
这一切你以为都算什么?
很了不起是吗?哈!
两柄快到出现接连残影的棕黑『色』锯刃,每一次轮打,落下的力道都像是暴雨中的惊雷。
他原本没有想过要认真,因为这帮人在他的眼中实在是弱的可以。修为最高的不过是个会法境巅峰,除了这个肉体力量惊人的汉子,其他的战力根本是不值一提。
有什么认真的必要?
他有吞天蔽日的百足真身!又有灭法境的实力修为!随便一个法术就能把这群人轰成灰烬,更遑论现在的自己还经过了神器加持后的淬体重生!
现在的他堪称是化形以来的巅峰之境,他想不出这世界上除了那几个家伙,还有谁能阻挡他的脚步。
他唯一感兴趣的是那两个女人。
一个鬼妖,一个半妖。相同点是,都生的姿『色』不差。
一口吞了这群人难免太过无趣,所以他选择了更有趣的玩法——自降实力用人形对敌,先是在精神上凌虐这帮蝼蚁,再是在rou体上凌虐那两个女人。
可是眼前这个渺小的人类却由衷的让他感到了耻辱与愤怒。
自以为单靠人形体就能虐杀一切生灵的他,居然也到了不得不借助本命法宝,才能与一个凡人一肛正面的一天。
他开始渐渐失去耐心。
他意识到不先除掉这个家伙,自己的游戏恐怕不会太好开局。
跑堂小哥只是举刀默默地格挡。
他……没有感觉!
除了机械地格挡动作,除了面对攻击时残存的理智。
就连受到接连重创时手腕上该有的一丝麻木感都显得那么苍白,苍白的像是无声地黑白电影,苍白的像是火焰中渐渐失去仅有颜『色』的老照片。
丝丝的鲜血开始从他的『毛』孔中渐渐沁出来——那是因为受到的压迫过大,表皮下的肌肉组织开始濒临崩溃与腐败。
但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痛觉。
鲜血,杀戮。
这就是,没有感官后的世界。
苍白的像是一张一捅就破的纸,除了力量,什么都不剩。
你也是可以被打败的吗?
他突然放下了举刀格挡的手,硬吃了对方一记重刀后远远飞出了很大一段距离。
重创的穿透力打碎了胸口的冰霜铠甲,剩下的碎片连同刀伤一起嵌入了血肉当中,造成的伤痕面积很大,却在出血的瞬间,被四周的零度低温迅速止血,然后凝结。
没有冰霜甲胄护持的面部,鲜红的血『液』从他的七孔中不约而同地一起流下。
颅内的高压已经开始压迫到视觉神经——他看到的东西开始模糊褪『色』,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需要被砍倒的人形。
黑暗中,他意外地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于是他意识恍惚地丢下了手中长刀,并试图将那无形无质之物牢牢抓在手中。
……
看上去像是一击得手的光头快速上前,紧跟在暴击过后的选择,是乘胜追击,上前补刀。
他没有想通为什么这个人被打飞出去以后会愣在原地没有反应,并且像是被打傻了一样,连手里的刀都一并丢在了地上。
然而疑『惑』只在一瞬,事实上绝大多数人在打斗时看到自己的对手愣在原地后,第一反应也永远都是趁其不备多砍几刀,而不是跟着停下来思考他的行为意义。
于是他上前,两柄棕黑『色』的巨刃成为了对方头顶上的高悬之剑。
只是本该结束一切的双刀却并未能按预想中的轨迹落下,因为在触到对方头顶的那一刻,原本还处在静止中的跑堂小哥突然用一个他无法理解的速度抬起了头,然后微笑,然后如同手接鸿『毛』一般,举重若轻地接住了那对棕黑『色』的锯齿长刃。
那一刻,他原本的眼白部分突然诡异的变成了一片全黑。
……
“要救人吗?”
林九问。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跑堂小哥的异变,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用,也不能。你上去了就是死。幸好今天站在这里的对手是一只灭法境的大百足。”张野冷冷回答,脸上的神『色』是说不出来的复杂。
“我听你的语气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林九一脸狐疑的看着他。
“不好解释,但大致看得出来他经历了什么。”张野冷笑。
“好事还是坏事???”小掌柜上前问,一脸的紧张,看得出来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那要看你怎么理解了。”张野看了看她,“以武入道,你觉得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觉得他这个样子像是入道??”小掌柜睁大了眼睛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入魔还差不多吧??”
“哦?”
张野反笑了一句,“谁告诉你魔不是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