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外,『迷』雾中。
站位最前的跑堂小哥平端一人高的阔刀,平稳的步子迈出去,冰冷的眼神如同庖丁之于鱼肉。
他在用目光测量着最佳突进距离。
刀刃的长度加上力道的加成,一跃而起后,出全力斜贯,可以一刀斩断这间破落茅屋的门庭。
将军刀即是*。大开大合,纵横睥睨。挥刀时转动的巨大幅度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周身上下无数破绽弱点,但一击必杀的强大的爆发力,却足以在出招一瞬弥平所有防守上的差距。
他习惯了当这种金牌打手。
你说话,我砍人。
只有你不敢指的家伙,没有我不敢斩的目标。
眼前这间『药』庐如是,『药』庐中的那名妖道亦如是。
风吹雾散,卷起层层云雾般的『药』香。
屋内的大炼丹炉如同神话典籍中的九万里天河,白『色』的干冰状浓雾从炉鼎口流淌下来,落到地面疑是瀑布飞悬、银河倒挂。
红衣惊奇地看着脚下,那些可触不可及的白『色』云河,一半是烟雾,一半是『药』香。这种奇特的炼丹术不知从何处传承而来,将炽热炉火化成满池烟『色』,效果尚不可知,意境却是已达天人。
她好奇地捧起一抔烟雾,放到鼻子前轻轻一嗅。白『色』的雾气如同指间流沙般稍纵即逝,没入咽喉后,居然是一阵平衡怪异的微苦与甜香。
“这雾好滋补啊!”
她惊喜地叫道。
“哦?”老酒鬼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效仿一般俯身舀了一抔烟雾,送入了鼻中。“的确,很奇怪的『药』力。除了『药』『性』本身的调养生息之力,似乎还夹杂着一种别的力量,在升华这股『药』『性』。”
“你刚刚说了‘调养生息’?”张野眼睛一亮,像是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内容。
“没错,没听红衣说嘛,这些『药』云的滋补强度,大约等同于俗世中的天山雪莲加千年人参。换句话来说,可比你在这琼林中漫无目的地找疗伤『药』要强上太多太多。”老酒鬼眯着眼睛又仔细闻了一下手掌上的余香,“要么是炼丹手法有妙招,要么是炼丹器物不寻常。总之,这炉子里的东西恐怕不简单。”
“简单不简单等打完了掀开炉盖一看不就知道了?”
张野二话不说取出了那只随身装用于封存魔茧的器物瓶,施术打开瓶封以后,开始对着这满地的『药』云展开了疯狂开采。
不要白不要的免费补品。
他用不着,不等于瓶子里的家伙用不着。
“先前的那阵恐惧投『射』已经彻底没有了。”
老酒鬼冷着脸,说出了一个最不容乐观的事实。
死亡战栗消失不见,基本等同于,那只妖物的最终蜕变已经完成。
“无所谓了,反正说什么都要打一场,还在乎这个?”张野淡淡一笑,眼看转眼间『药』云已经被吸收了大半,于是盖上瓶封,并习惯『性』地摇了摇瓶身。他望着眼前大门虚掩的『药』庐,冲站在前方的跑堂小哥打了个响指,“动手吧,一刀,这是我给你的期望值。”
跑堂小哥笑了笑,微微侧过头来说了句“绰绰有余”。
随后,他挺拔的身姿一跃而起,与日头齐高之后起手一刀斩下!掠过的刀芒如同呼啸而过的暗雷,黑『色』的刀锋像是吞噬尽一切的洪荒巨口!
一刀斩断门庭。
这一刀落下的弧度和造成的斩击伤,与他的构想分毫不差。
斜贯的刀痕切断了整个截面,在纵观的一道斜线下,那盏宛若摇曳灯芯般脆弱的破败『药』庐转瞬倒塌。
床榻之上,一名蒲扇灰衣的道人安详打坐。平静的表情上不起一丝波澜,仿佛片刻前的暴力拆迁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无惊无惧,安然入梦。
林九上前,探了一下对方的鼻息。
“死了。”
他冷冷回答。两秒以后,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不对劲,迅速反应过来的他伸手拍了拍这位灰衣道人的肩膀,随后发生的一幕彻底惊掉了在座每一个人的眼球!
只见那个原本还端坐在床榻上的身体,如同纸糊的假人一般,随着林九接触后轻轻一拍,迅速瘫软了下去,伏在床面上的俨然是一副被空气撑起的人皮!
老酒鬼皱紧了眉头,脸『色』沉郁的像是能滴出水来。看得出来总是见多识广,这样的场面对他来说也不算多见。
“胆子小一点的,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的,不用上前来了。”
他转过头,扫了一眼身后神『色』苍白的众人。
张野的内心很抵触。因为迄今为止,那几名死于魔茧、身体被活活吃空的陌生旅客的惨状仍然会不时浮现于他的脑海中。
想了想,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上了前。因为他知道老酒鬼那句话的意思一定是至少派个人上前查看一下,作为整个团队的首脑,他有这个义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残留的血肉已经开始腐烂,死了恐怕是有一段时间了。”
林九极不情愿的剥开了床榻上的那张人品,后脑勺打开的一道细长缺口中,是整个掏空的一副巨大气囊。
随着他的拨弄,一股极其难闻的气味儿从里头散发出来,依稀可以看见淡黄『色』的『液』体光泽呈现在内部人皮的表面,至今没有招致苍蝇尸蛆,应该是屋子里『药』香太浓郁的关系。
“能判断死因吗。”
张野已经忍不住快吐了。
“能有什么死因?如你所见,身体被掏空了呗。”林九呵呵一阵冷笑,“难道你还要我跟你说一句‘死于肾虚’不成?这种时候可不是玩梗的时候啊。”
“你特么知道不是玩梗时候还非要给我来这套?”张野白了他一眼,直到后者递上来一瓶酒,他才反应过来这时候说烂话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缓解这一瞬的心理冲击。
“怎么死的这就得问你了。”
眼看着张野灌了一口酒神『色』有些缓和,老酒鬼才幽幽地开口说道,“你上次不是回客栈去验尸了吗。我听说那几名旅客也是内部被吃空的惨状。和这个是不是一样?”
“不,两者之间完全不同。”
张野回忆了一下果断地摇了摇头,“那个比这个要恶心的多。没有尸臭,倒是一切开肚皮发现里头全都是烂臭的头发。那些发丝从人体七窍往里钻,耳朵眼睛、当然也包括屁yan,无孔不入。正因为如此,即使被掏空了,那些尸体仍然是实心的——至于眼前的这具,伤口很明显啊。”
说话间,他特意瞄了一眼那道从尸皮后脑勺一路延伸到脊背的巨大豁口。
“看样子是动物所为。不,动物所为不该不吃皮。这种独特的吃法,倒很像是那种东西啊。”老酒鬼笑了两声,眼神却很冷。
张野也在笑,不过却不是跟着林九笑,而是翻过了尸皮的正面,于是一下子笑出了声。
“你笑啥?”
老酒鬼问。
“想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张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后用招了招手,示意废墟外的几人上前。
“你们看看这是谁。”他指了指床上的那张人皮。
“妖道啊。有什么问题?”跑堂小哥皱着眉头回答。
这种事情应该早在茅屋破损的一瞬就已经是众所周知了,他没能理解张野这时候突然拿出来强调是几个意思。
“没什么问题,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张野惨淡地笑了两声,看着小掌柜说,“还记得我先前问过你这山上有几个人嘛?”
“记得。”脸『色』苍白的小掌柜点了点头,回忆了一下,“除了我们六个,还剩下这孔夷、妖道、以及……”话说到这里,她突然自己都顿住了。
她习惯『性』地加上了一句“大『药』师”。
但是如果孔夷在别处,妖物还没有现身,眼前这副被吃空的身体又是谁的?
一股深邃而莫名的恐怖。
“恐怕我们都猜错了。”
张野冷着脸揭『露』了近在眼前的真相。
“也许眼前的这副皮囊,才是真正的大『药』师。”
“……”小掌柜突然错愕地看了一眼对方,眼神中的『迷』『惑』,简直是要把心智都『逼』到崩溃。“我已经『乱』了你知道嘛?”
“我知道,而且我的感觉跟你也差不多。”张野苦笑着『舔』了『舔』嘴唇。随后站起身来环顾了一眼四周。
“抽丝剥茧。已知的条件有三:一是核心争斗的势力有三方,孔夷,妖物,大『药』师。二是真正的大『药』师已经身死,而且恐怕就是咱们眼前这位。三是大『药』师的死亡已经有一段时间,说明之前见咱们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是被妖物控制后的人皮傀儡。”
“孔夷的话全都是骗人是嘛?神器的事情也是假的?”小掌柜问。
“不,”张野摇了摇头,“神器的事情我并不认为是假的。因为要让这三方势力同时起争执,其中必然存在着巨大的利益争夺。很显然他们背后还隐藏着我们不知道的信息,也许是交易,也许是明争暗斗。但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真相还在其次,最关键的问题应该是迅速拿下其中一方,随后交换李江帆,从局中的棋子变成局外的博弈人。”
“你怎么确定一定是三方争夺?”小掌柜反问,“有没有可能孔夷只是一个假身份。他和那名暗处的妖物其实是同一个人?”
“很惊人的猜想,但是不现实。”张野笑道。“第一他没有理由陪我们玩到现在,能一直跟我们交涉至今,是因为我们身上还有利用价值。什么样的利用价值?帮他对付他不能应付的强敌。第二两者之间的气息差别实在太过明显。你要问我为什么,因为那只吞噬大『药』师以后又获得充足时间进化完全的妖物,现在就在我们的脚底下。”
“……”
“你怎么知道的?”
问话的人已经变成了跑堂小哥。
“猜的。但是我有把握,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我没有猜错。无论是孔夷一直想把我们往这边引,还是先前努力想把我们从此处支开的妖物,最有可能的地方,都是眼前的这座『药』庐。
“看你了小甲兄。”张野拍了拍这名尺八壮汉的肩膀,“前面的那座丹炉,一道斩成两段。我猜的对或者不对,很快就能见分晓。”
“好。”
跑堂小哥点了点头,随后用同样的刀锋,对准了地基中央,正腾出『药』云滚滚的那座铜制炼丹炉。
风已动,刀未发。
这一刻,来自脚下大地的震颤惊动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随着一声贯彻云霄的低沉重吼,一道遮天蔽日的黑『色』身影自丹炉以下的地面破土而出!身周的百对爪牙在日光与雾『色』的阴影下扭动成密密麻麻的重影,宛若土龙般惊起腥风阵阵的庞然巨怪,分明是一头顶生双须、体长百丈的大百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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