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张野突然间笑着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眼神中的光芒很复杂,“恢复了记忆,这世间恐怕已经没几个人再能拦得住星君了吧?”
“天下之大,总归还是有的吧?”白止离笑笑,随后褪下了头顶的兜帽,『露』出了那张苍白却依旧爽朗的脸。他的眸子中透着山川水脉般的水波氤氲,虽然自身已经走到了强弩之末,靠近他的人却依然能够感觉到血脉中涌动的水韵波纹。
那是水神血脉,大地之灵。
“十七年前的蜀山清涟掌门算一个,四大长老联起手来也勉强算一个,你算一个,剩下茫茫道域,也许还有更多我没遇到的高手而已。”
“我?”张野笑了,“我可没这个本事,太高估我了吧?星君?”
“有没有高估我心里很清楚。还记得我刚现身时反复跟你强调的那句‘你很危险’嘛?”白止离嘴角轻轻一扬,“因为我能感觉到,你是在场唯一一个有可能杀死我的人。至于现在,这个问题则有了更肯定的答复。看看你的手腕,那里曾沾染了我同类的鲜血。虽然对方的品级不一定会比我高,但至少能屠戮神族,你的真实水平绝不会比外表看起来要简单。”
“哈哈~ 谢星君谬赞了~”
张野打着哈哈,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他当然知道对方所指是那位死在逆四相阵中的邺水河神。
至于他“手腕上同类的鲜血”,很容易就能猜到指的是那道黑『色』的弑神诅咒——凡天下水脉聚集之地,皆可引得怨鬼报复现身。
“我只有一个问题。”
他脸上的笑容并未能持续太久,“现在的您,就算是恢复了记忆,又还能有多大的能为,去见那位故人最后一面?”
张野望着眼前面庞白皙的白止离,两人都很清楚此刻所谓的重回巅峰,不过是重伤垂死前的回光返照。
“试试?”
白止离望着他,目光像是黄河远上,盛年不再却依旧灼目的长河落日。
“不了,没这个闲心。时辰无多,直说就好了。”
张野笑笑,平时最爱开玩笑的一个人,偏偏这种时候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正经的要死。
“两条路。”白止离伸出了手指,“你要是肯帮忙,那就从这里的通道直接去蜀山,省了我的时间,虽然也未必能见到我那位故人;你要是不肯帮忙……”
“怎样,你就胁迫我帮忙吗?”张野苦笑。
“也无所谓,”白止离摇头,“本来就是时辰无多了,解脱只是早晚的事情。你要是不肯帮忙,大不了就再像十七年前一样,让那万顷雷光,再渲染一次千里峨眉!”
“能容我算一笔账嘛?”张野笑着眯起了眼睛,“我帮了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白止离回答得很直接,“你设计把我打得重伤垂死,还自作主张窥探了我脑中记忆。这些事情你别以为你不说我就半点不知道。我只是时间快到了,不想跟你过多计较而已。你帮了我最多只能算弥补一点对我的歉疚罢了,这还想要好处,做人不能太贪心吧?”
“你咋不说是你先把这客栈弄得天翻地覆,转过头来还要杀我泄愤呢?”张野翻着白眼顶了他一句,“更何况我是设计把你打伤不假,布阵窥探你的记忆也没错,但两者前提都是为了自保,而且到头来还让你临死前收获了『迷』失近二十年来的全部记忆。这么算你是不是还应该感谢我给我点报偿什么的?”
“行了行了差不多就完了跟我一个将死之人在这儿扯嘴皮有什么意思?”白止离很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好处没有。或者说,眼下能看到的、实际的好处你基本不用指望了。”
“怎么个意思?”张野斜睨了他一眼,听出了一点私下交易的味道。
“我只能告诉你,临死前帮我这把,在不久的将来,对你有益无害。”白止离一声冷笑,随后在这个问题上绝口不提。
“明白了。”
张野点了点头,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显然再多的东西也属于天机不可泄『露』了。
“但是很遗憾。这个忙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颇为无奈的耸了耸肩。“不是我不想帮你打开通道送你一程,而是我实在没这个本事,之前说的所有话全都是骗你的。没有‘钥匙’,谁也打不开生门死关,至于能不能临死前帮你一把这件事,你应该问的人是那边的两名守关人。”
“别看我!”
随着两人的目光一并投来,突然间被卷入话题纷争的小掌柜下意识俏脸一红,随后避开了这俩人的目光。
“我直说吧,生门死关这么重要的地方,你们真的以为蜀山长老们会把钥匙寄存在我们两个的手里?”小掌柜也是同样的一脸无助,“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故事为什么一定要上蜀山,但是我是真的没本事开这个通道,这点你就算杀了我也不行啊。”
“行,天意如此吧。”
白止离苦笑。“既然如此,你们几位就呆在安全的地方,远远看着这场十七年前的恩怨谢场落幕便是。”
“这风雪结界根本困不住你,对不对?”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张野问道。
“是。”
也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的张野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来帮你吧,收回结界也需要动用真元,省点体力,也算是在这最后一战开始前,我能帮你的最后一步。”
“谢了。”
白止离看着张野笑了笑。这一刻两个男人目光交汇,彼此间对双方的意思心领神会。没有人知道他们达成了怎样的共识,甚至因为这个目光交错得太为短暂,彼时,根本无人注意。
张野把手扬向了天空。
抬手间,六枚原本嵌入地底的阵器开始腾空上涌,偏布四方。
“逆阴阳,倒六合,万法算尽,机关破绝!”
在一道宛若术数和合的光芒中,那六枚银『色』阵器各自化成了不同的符文咒印,在天空中排列重组,如同无数的机关嵌合、数字更替!随后一声锁符开合声,如同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解答!在阵器分裂的那一瞬,水落石出,云开月明!
大雪骤停。
结界崩毁的一瞬,竟然是如同镜面破碎的声音。
客栈中的众人望着脚下一瞬消融的冰雪,刹那间以为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回暖的温度,凛冽却不再严寒的山风,以及头顶久违的日光,所有的真相,只在帷幕后方。
祥和的景『色』并未能持续太久。
因为随着结界的告破,风雨飘摇的山间小楼,很快迎来的是一股沛然如天地正气的强大剑意!
“是蜀山!”
李江帆目光一振地望向了远山,在山洪般涌来的无尽剑风背后,是四柄动如猛兽烈禽般的震天飞剑!其势之强,简直是一剑御山河!
“来得够快,一点不比十七年前晚。”
白止离呵呵一笑,随后平地腾空,随着身周的水汽凝结,几乎是眨眼功夫,瘦削的身形周围,已经聚集了镇压天际的万顷雷云!
白『色』的雷光在浓重的黑『色』云层中涌动,一如当年的峨眉,黑云压城,兵临群山。
雷『色』与剑光对垒,水汽共长天一诀。
两相分庭的局势只在刹那间成形,而殃云之中的男人,只手间便御得那四柄不羁狂兽般的河山剑意。
“和十七年前不一样的感觉。”
白止离放声大笑,“不可不必不能然也那四个老头呢?年纪大了都升天了?新晋的蜀山四长老是嘛,来啊,不妨让我一睹,你们跟你们的前辈间还差了几斤几两!”
没有人回应他,回应他的只有不断加注在那四柄悬空飞剑上的沛然剑势。
“十七年来的执着啊。”地面上仰望高空的张野轻声感慨,“你的执着当中,又有几分是痴『迷』,几分是尊严呢?”
“要那万顷雷光,再渲染这整片峨眉?
“哈!
“说到底,不肯低头的还是自己吧。”
“岁数这种东西,百年就够了。活得年岁越久,就越是容易执『迷』,越是容易放不下,越是容易想不开,越是容易钻牛角尖。”一旁的林九细细品味了一遍口中的烈酒,这种活了百岁的妖物,倒像是很能体会这种感觉。
“你懂?”张野笑问。
“没什么懂不懂的。因为会寂寞,因为会质疑。会质疑自己存在的意义——当一个人活得久了,活得渐渐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失去了*,『迷』失了自我,他就会本能的开始迟疑,迟疑自己到底为何而存在,生存有何意义。我想对那九曲河神来说,千年不过弹指,那虚度的年月中,应该再没有什么比十七年前的惊鸿一瞥更加容易令人心动了吧。
“谁知道呢?”说到一半,他倒像是自我否定一般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全部猜测。“毕竟我连他们的故事都不知道。只是勉强从你们的对话中猜测到,一个山川地灵,为了寻故人,曾只身闯入蜀山,独战时任群雄。这个中有多少执『迷』不悟我算不清楚,我只知道,妖族长寿,多半都是因为执『迷』。”
“哈?”张野夸张一笑,“不是都说‘情深不寿’嘛?还有越执『迷』不悟活得越久的说法?”
“有的。”老酒鬼点了点头,“因为活到了最后,往往只凭了一点执念,强撑着存活于天地间。不再为人,也不愿做鬼轮回,于是成了妖。你所看到的每一名妖物,其实背后都是一段自欺欺人的执『迷』。”
“哦?”张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呢?你老兄的背后,又是怎样的故事?”
“我?”老酒鬼翻了个白眼,“没有故事,也不想讲给你听。不要烦我,谢谢。也不要追问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整天喝大酒飙『骚』话,不时给你小子吐吐槽讲解一下人情世故解解闷儿。不会聊天儿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不该问的问题整天到晚瞎问!”
“成成成不说拉倒至于反应这么大?”张野一脸不稀罕的表情。
只有红衣凑上了前,弱弱问出了在场两名女『性』最关心的问题。
“十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嘛,解释起来可就麻烦了~”
张大师一声怪笑,眼神往周围一瞥,意思是想听故事的赶紧上前来,错过了机会我可不会说第二次。
“在此之前我觉得我有必要先问清楚一个问题。”他清了清嗓子以后眼神暧昧的看向了李江帆,“李兄啊,我跟你打听个人。”
“说。”
心思耿直的李江帆本能地在他的眼神中感觉到一股脊背发凉。
“李星云,你认识吗?”
“认识。我姑姑。怎么了?”
李江帆眉头一皱,意识到问题并没有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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