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绩还可以。”
张野挠了挠鼻尖,说话时安分地像是个听长辈训导的孩子。
“气象转晴,笼罩在京都上方的阴云在一夕之间消失不见,所以我猜你们是成功了?”赵夫人继续冷笑。
“我说了,战绩还行。”张野继续在若无其事的眼观鼻鼻观心,“战力安排都还算妥当,最后赵云升是和那头怨鬼附身的应龙一起被投入了灭却之阵当中,洗去了一身法术波动。坏消息是从此以后少了个百邪不侵的禁忌体质,好消息是那个木讷中庸的小伙子算是又回来了。我也知道他的『性』格大变很大程度上来自于黑龙须的功效影响,现在虽然带了点伤,但好歹是人格回来了。”
“带了点伤?!你知不知道他这个伤情是我瞒着我们家老赵一手独揽下来的!上肢多处肋骨折断,左胸腔一处贯穿伤,往下两寸就是心脏!张野啊张野,如果赵云升有个好歹,以我们家老赵那副护犊成『性』的德行,直接能把你告上法庭你知道嘛!”
赵夫人一根纤指指着张野的鼻尖,怒气上涌的同时简直是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知道知道……我错了我错了……”
张野一个劲儿的道歉认错,自知这事儿是自己理亏,所以一开始也没抱什么辩驳的心思。
“你刚才一个劲儿在强调战绩?!”怒气渐消后理智尚存的赵夫人突然间眉头一竖,“我问你,结果怎么样?”
“结果……”说到这里的张野又是一顿苦笑,“某种程度上的皆大欢喜……”
“……”
窗外的天空很蓝,赵夫人的脸『色』很黑。
“你小子有种就再跟我打一次哑谜试试。”
她冷冷撂下了这样一句话,开始冰冷的看着张野默不作声。
“龙尸被偷了。”
张野语气僵硬地说出了这几个字,脱口的瞬间已经做好了被人凌迟的心理准备。
“……”
出人意料,得知这一消息的赵夫人非但没有发作,反而是简单一愣之后『露』出了浅浅笑容,意思是:老子早就猜到了会有今天。
“什么时候的事儿。”
她淡淡发问。
“就今天早上,看守警员换班的时候。”张野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十几吨重的大肉山,短短半个小时之间凭空消失。案发现场是城郊一带的无人区,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证人。”
“呵呵,意料之中。”
赵夫人冷笑了两声,冷眼瞥了一下另一边的床位,示意张野有什么话坐下再谈。
“您早就猜到了?”
张野抬起了眉梢。
“这件事很令人吃惊吗?藏身幕后的那位,行事作风你我可都不陌生。如果这件事真的圆满解决了,那反倒要成为你一桩心病。现在龙尸丢了,依我看简直是丢的理所当然,人家没在关键时刻给你捣『乱』你就偷着乐吧,一具被灭却之阵洗去所有变数的龙尸而已,就算被偷走,又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赵夫人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的东西包含了不屑与淡然。
“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张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重案组那边的态度还是暧昧不清,那个带头的梁警司人到中年,是个典型的明哲保身型人物。要动娄震廷,先得拿出证据来。至于这证据怎么来,只能是从我这头想办法。”
“你答应他找证据了?”赵夫人抬头。
“当然没有!”张野笑笑,“本来是打算让那位昆仑上师前去一探究竟的,但是老爷子刚刚转嫁过一身修为,短时间内怕是虚弱得很,没这个一闯虎『穴』的底气。算来算去,一场仗打下来,死的死伤的伤,唯一无损的就是那位幕后黑手——不损一兵一将,到头来还捞了一头用途不明的龙尸。
“老道士经此一役修为肯定要有所折扣,昆仑四大金刚因为其中两位染上了冥兽尸毒,短时间内恐怕也要元气大伤。好在典狱卒赏金猎人方面伤亡不大,倒是京都的污水治理有的头疼,如果疫情扩散出去,伤亡数字简直是不敢想象。”
“算来算去,你们这行也不是一点好处没剩下吧?”赵夫人微微一笑,看向张野的眼神中充满了狡黠。
“几个意思?”
张野眯起了眼睛。
“那昆仑上师的一身修为是凭空转嫁到了你的身上,就算自身筋脉丹田留不下那么庞大的真元,多余真气会在三天内随气息周转缓慢流逝出去,但平白被纯正的上清真元清洗了一次丹田,光是余下的那点真气,就足够小子受益匪浅了!你这手玩得当真是漂亮,假借布阵之名让人家昆仑老前辈为你过体传功——可怜了人家昆仑上师百天之内难以恢复元气,多出来的便宜全被你小子占了个正着!你敢跟我说你这仗下来没有收获?就是那布阵降妖的盛名,短时间内也足够你在这阴阳两界显赫一段时光了!”
赵夫人顶着,凌厉的目光中一阵毒辣的准确。
“微不足道,微不足道~”
张野嘿嘿笑了两声,面对人家的拆台也不做什么辩驳。
他得到的好处又何止这些?
除了老道士身上剩下来的那点上清真气,黄『毛』一行从应龙身上承接下来的水火雷三系真元才是这战收获中的大头。
六元捭阖阵旗中有三杆因为龙兽的法术嫁接而出现异变,具象化以后召唤出的阵灵不仅仅惊掉了一帮门外汉的眼球,就连张野这个行家也不由得感叹了一声造化之神奇!
凭他纵横此道这么长时间来的直觉,那三头破阵而出的冒牌神兽绝非凡品!具体的来历可能还要问过尹老爷子才能下结论,但是因祸得福,反倒是黄『毛』那群人交了好运。
“血妖那事儿有眉目了吗。”
骂归骂,眉头一转,几抹忧心之『色』还是漫上了赵夫人的眉间。
解决了应龙的燃眉之急,血妖的问题毕竟还没有盖棺定论,潜藏在暗处的黑手不仅觊觎着城郊公寓后的混沌陵园,某种意义上这件事也关系到她那边的利益从属关系。
“没有。”
张野耸了耸肩,聊表遗憾的摇了摇头。
“自从上次的血遁大法以后,那只血妖就真的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此不见踪迹。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赵云升的身上肯定已经没有了被血妖寄生的威胁——经过了灭却阵法的清洗,我就不相信那小小妖物还能逃得过天道制裁。”
他笑笑,只作了一声苦笑。
那头血妖的消失其实合情合理,因为就b市目前的情况来看,台面上的平均武力值实在有些夸张。
一名堪称陆地半仙的昆仑上师,四名会法玄元境起步的昆仑门人,再加上兵力集结一处的八十名精英典狱卒,应龙一战前,只需一个林九就能收拾掉的小小妖物,现在只要敢『露』头,实力惊人的台面战力当场就能以绝对武力将其抹杀在这个人世间。
但是隐患毕竟是隐患。
这个祸害不除,始终都是众人一块心头难消的痼疾。
一个星期以上的隐匿,再加上应龙之战的凶险,可能短时间内已经让精神疲乏的众人忘记了这家伙的存在,但排除了长远的危机来,不可否认,他才是眼下最有待解决的问题。
“不好抓,敌在暗我在明,现在最悲观的情况莫过于,你连人家在想什么都『摸』不清看不透。”赵夫人撇了撇嘴,这个举动算是替张野聊表惋惜。“你打算怎么办?他不出来,你就一直等下去吗?”
“等下去自然是不可能。我没那么多时间,公寓那边也不会允许我再死皮赖脸地住着。”
张野笑了两声,说到这里,神情一阵落寞。
“看情况吧,毕竟这还是人家蜀山大弟子的任务,与我无关。我心里的想得只是如果临走之前还能为老爷子他们做点事情,那就尽我所能帮他们排除掉血妖这个隐患。现在看来也许老天都不允许我卖这个人情,那只妖物一直缩在角落里不肯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你要搬走了?”
赵夫人也不骂了,知道张野心里不好过,这种时候也放缓了自身语气。
“差不多了。”
张野点了点头。“都住了一个星期了,就算我不走,老爷子那头怕是也该出面赶我了。”
“今天下午马警官去我那儿领走花妖。”他突然双手叉腰仰天长长抽了一口气,“怎么样,要不要让你侄子再去见她一面?”
“呵呵,你是不是自以为这句话说的挺有幽默感?”赵夫人一阵冷笑,“你要怎么处置那只花妖。”
“送进典狱司的监牢,我托人随便找了个罪名,帮她在里头安排了个床位。”张野嘿嘿笑了两声,“这家伙放到哪都是个不得安生的主儿,只有典狱司那边最适合她。哪儿有专门的人士,说不定教化改造出来以后,还能在妖庭典狱卒下谋个职位什么的。”
“好去处。”
赵夫人点头敷衍地笑了两声。“免了,这一战过后,刚好借着黑龙须『药』效洗尽,我会告诉赵云升,有关那妖女的一切,都只是他做的一场大梦而已。”
“浮生若梦,好解释!”
张野点了点头,学着赵夫人的语气回了一句,随后再看了一眼赵云升,点头辞去。
日过正中。
在约定好的时间下,前来接人的警车如约开到了城郊公寓。
这辆车并没有装警笛,就连车身上的标志也稀奇古怪——左看右看不像警车,就是扫一眼过去会给人执法车辆的感觉。
两界中唯一行驶执法权而又不属国家机器的组织,只有一家,那就是横跨阴阳的典狱司。
车门打开,从里头走下来的首当其冲还是马坚警官那张为人亲和的脸。他身后跟着两个身穿统一制服的白衣硬汉,看脸部刀削般的笔直棱阔,显然都属于执法不留情面的冷酷类角『色』。
“人呢?”
看着下楼迎接的张野,马警官亲切地上前搂住了他的肩膀。
“用不着上楼了,人我给你捆在后院呢。”
张野笑了笑,前方带路,身后跟着的是乖巧听话、寸步不离的红衣。
遮蔽成荫的高大槐树之下,被捆绑了近三天的花颜显得脸『色』苍白。双脚离地的她无法以花妖之身从土壤中汲取精华,长时间的脱力,使得现在的她即便失去了符咒束缚,也难以再如先前般蛮横难缠。
对比三天前这家伙一副嚣张可恨的气焰,这一刻见到这个有气无力的弱女子,马警官简直一度怀疑自己几天下来看到的是否是同一个人。眼看着一朵娇艳夺『色』的霸王花因为脱水脱力被人整成了路边的含羞草,初见这一幕的马警官十分震惊这怎么是张野能做出来的事情。
那可是张野啊!
业内出了名的私生活紊『乱』、作风问题显着、家眷中豢养美艳女妖无数、具体目的不为人知的张野!
论姿『色』这花妖虽然比不上他身边的红衣小姑娘,但大抵还是个长相八九分的美女啊!他本以为把这家伙送到张野这儿一定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说不定几天下来纳为后宫也说不准,谁能想到这才几十个小时,那么漂亮一只女妖,就被这家伙给折磨的不成人形了?
“看什么看?心疼?”
看到了马警官的表情,张野只觉得一阵好笑。
“不是,我就是很好奇,这才几天,你是用了什么样的酷刑才把她折磨成这样?”
马警官砸了咂舌,有句话他藏在嘴里没说。
相传花妖最爱吸取男子精气。眼下这只妖物的样子,双唇干裂、面无血『色』、四肢乏力,脚下打飘——就跟被夺了精气的人类女子差不多。
但是这话他不好问出口。
怎么说?难道是盛名在外的张野大人,趁着这几天时间偷偷吸了这花妖的精气不成?
“哪有什么酷刑?”张野笑了笑,“我把它悬空捆在了树干上,对于花妖来说,双脚离开土壤,又不给她水分,基本也就跟剥夺了一个人全部饮食,并且手脚反捆挂在树上一样。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如果是你,下场也跟她没什么区别。”
“还有双脚离地这种说法的?”
马警官一阵点头,看他一副吃惊的样子,应该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类针对不同妖物采用不同手段的旁门怪理。
阴阳界熟知的理论普遍都是道法降魔,碰到妖物,一剑斩下去,一张符纸一帖,只要教他现了原形就好,谁管它种类是什么?因为尽管当了执法人这么多年,这类对症下『药』的奇术马坚警官也是第一次见闻。
“血妖那边有没有收获?”
张野上前,一边帮花妖松绑,一边跟马警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老样子,我们都怀疑那家伙是不是眼看形势不对,已经趁『乱』逃出京都了。方圆百里都搜过了没有迹象,除非这样家伙是躲在天上,否则基本没有逃过我们眼皮的可能。”马警官乐呵一笑,看样子是应龙一战打得太过顺利,此时已经有了点忘乎所以,不再拿血妖当问题的感觉。
“未必。”张野摇了摇头,一手扶过松绑后瘫软在地的花妖,一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马坚,“你们的法网搜查不到,不一定是住在天上,也许是寄生在人体内也说不准。”
“比如?”
马警官笑笑。
他身后的两名白衣典狱卒见状自觉上前帮张野搭了一把手,三人并不吃力,很轻松便把轻若无骨的花妖送上了那辆“警车”。
“不好说啊。”
警车前的张野瞥了一眼槐树下四处打转的马坚,“我最先以为是赵云升,现在看来不好确定。”
“你们这公寓的后院好大啊。”
应该是第一次来这里,走到后院的马坚警官表现出了十足的好奇。他走到了那扇厚重大门之前,左手拂过那把生了锈的老式铜锁,每一个眼神停留,都像是观摩艺术品一样小心而痴『迷』。“继续说,”他示意远处的张野不用停下,“为什么不好确定?”
张野的脸『色』微微一变。
“因为案发当天,在场的人不止赵云升一个。血妖的血幕飞溅,按当时站位,首当其冲被鲜血浇了一身的人是赵云升,而赵云升面朝血幕的背后,是和李江帆并排而立的你。”
“记『性』不差!”
马坚警官微笑鼓掌,随后单手往下用力一扽!那把铜制的旧锁应声断裂!只听见“咔嚓”一声,整座大门前的障碍形同虚设!
“凡事最忌掉以轻心。”
马坚警官的脸上微微泛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随后在张野瞬变的表情中,轻轻推开了庄园那扇厚重的大门。
那一刻,风云『色』变,狂风骤起!啸聚的殃云在天空映成黑『色』一片,殃云之下,是那扇自带着淡淡引力,仿佛黑幽幽通往无尽深渊的庄园大门!
道生一·灭却之阵。
看着远处那扇徐徐推开的大门。张野瞪圆的双眼下,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居然是那扇亘古第一阵法呈现出的黑『色』巨门,门后就是吞噬一切的虚无之数。
“再见。”
在那阵一反往常的诡异笑容中,血妖寄生的马坚警官面朝张野,反身倒向了漆黑的庄园大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