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狼牙二号?叫这名儿合理吗?”
袁亦可嘴角抽了抽,然后仰头看向上方。
乘员驾驶舱的顶部使用的是剖开成两半的家用桶装水水桶,略微透明,可以看见上方的浮力舱。
不过浮力舱本身又用了银色布料蒙皮,看不见里面的具体内涵。
但知晓其内涵的袁亦可还是忍不住问道,“里面的气囊真用的狼牙系列?”
周游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只是沈叔沿用了狼牙一号的命名规则。”
袁亦可奇道:“那就纳了闷了,之前不是好好的叫天空一号嘛?怎么又变成狼牙一号了?沈叔的思想很危险呐!”
“咳咳,沈叔不懂这些。人家正经人。”
“啥意思,你在暗示什么?你在讽刺什么?”
“没有没有!”
简单一番折腾,俩人收起绳梯再次出发。
随着氢气再次少量灌入,飞艇缓缓升空,并慢慢达到一百五十米的高度。
这高度超过了新区的最高建筑,前方一马平川,可以直奔袁亦可家所在的小区。
二人并肩坐在驾驶座与副驾驶上,感受着飞艇平稳的转向。
袁亦可伸长脖子四下打望着,忍不住感叹。
“说起来你可能都不信,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乘坐飞艇。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可真特别。我觉得自己变成了风筝。可惜我们用的是氢气而不是氦气,不然我的心理体验会更好一些。”
周游闻言笑道:“的确如此,当年的兴登堡惨案让很多人印象深刻,甚至直接杀死了飞艇运输业。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倒不是技术进步了的缘故,而是人变小变轻了,只需要一个小号飞艇就能运输几十上百甚至上千人。而且我们现在的体型,使用降落伞也变得简单了很多。哦对了,沈叔现在已经开始设计下一代的狼牙三号了。”
“三号又有什么改进?”
“他打算把固定翼航模飞机与飞艇的理念结合起来。如果浮力舱失火亦或是突然遇到复杂天气,可以让下方舱体与浮力舱在空中解体脱落,然后直接变成固定翼航模飞机往前飞。随便找一段相对平坦的地面就能安全迫降。”
周游:“那是挺好的。如果是人类以前的体重,我们根本就不会萌生出这种飞艇与飞机结合起来的想法。”
“是啊。”
袁亦可又把头欺到了窗前,眺望着远处。
袁亦可:“从这个高度基本可以俯瞰全县,甚至连老城区都能看到。哦,那些比我们飞得更低些的小飞艇就是狼牙一号了。数量可真不少。真好,我听表哥说从昨天下午开始,县里对被困人员的解救效率都提高了很多,还排查出不少各种隐患来。”
周游:“希望县城人口的总体安置率尽快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吧。毕竟现在应该还有一万多人下落不明,让人忧心。”
袁亦可:“是的,不能耽搁了。我爸说现在各乡镇的处境正在逐渐恶化,可能最迟明天开始,救援工作的重点就要往乡镇级转移。”
“别看我们现在有一千多台单人飞艇,但分散到全县,却还是远远不够用。已经有人提出希望放弃电驱,转而生产纯人力驱动的小飞艇。目的是为了更快地普及,便于在情况继续恶化之前救出更多人。”
周游:“确实如此。先把人都保下来,有人才会有秋收,那些蔬菜大棚和粮食作物才有意义。可惜乐来县这边是山区地形为主,不是平原,机械化种植不怎么发达,很多耕地都不得不放弃了。”
“不过以现在人类的食量,哪怕放弃山区的全部耕地,但有那些平原地区的机械化种植兜底,只要物流不完全中断,也一样能养活全国的人还绰绰有余,食物生产的问题倒也不必太担心,主要的麻烦是运输。”
袁亦可突然幽幽道:“我看到蒋周家的别墅了。”
二人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默。
良久后,袁亦可重新坐下,扭头看着周游,“昨天我没能去送他最后一程。虽然他肯定不会怪我,但我心里还是总念着。反正拿泳衣的事也不急,不然这会儿我们去一趟蒋周的家。我想去和他聊聊天。”
袁亦可家虽也是高层电梯,但并不在新区这边,而在老城区的边缘。
她这提议,其实就是绕远路。
理智告诉周游,袁亦可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有点浪费时间。
但人之所以是人,却正就是因为不是每件事都需要权衡利弊得那么清楚。
人总是要做点没意义的事,只求个心安理得。
他想了想,说道:“好,那就去看看。”
……
二十余分钟后,狼牙二号飞艇飞到了蒋家别墅后花园的上空,开始缓缓降落,并最终平稳落在了后花园中。
“蒋周就埋在那颗樱桃树下,你看见了那新起的土包了没?”
“看见了。旁边那墓碑上的字有点小,是写的蒋周之墓吧?”
“是的。你先过去和他说说话吧,我得给飞艇打桩,等会过来。”
“行。”
袁亦可跳出乘员驾驶舱,快步向前走去。
虽是祭拜,但她还是全副武装着,不敢大意。
她慢慢走到蒋周的墓前,低头看着这坟包,却没急着说话,而是兀自沉思着。
这边,周游则一直等到用螺丝钉卡在地面瓷砖缝里打好了六个地桩,这才慢慢向坟墓处走去。
二人并肩站在坟前,久久默然。
时间也不知过去多久,袁亦可伸个懒腰,说道:“他临死前也那么乐观豁达,还担心你和倩芸姐会自责,说着宽慰你们的话,我们也得振作起来,不能悲悲切切,不然说不定这家伙在地下都会嘲笑我们。”
周游想了想,“还真有这种可能。你还真是挺了解他。”
袁亦可脸上浮现一抹苦笑,“怎么说呢,以前我其实也没这么了解他。不过从昨晚看完他生命最后阶段的视频之后,我觉得我更了解这个家伙了。”
“啊?怎么说?”
周游似乎从袁亦可的语气中听出了一股怨气,略有些奇怪。
“算了,都已经过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管怎么说,蒋周的确算得上一个不错的好人。我也理解他的私心。”
“啊?私心?什么?”
周游越听越是迷糊了。
就在这时候,袁亦可冷不丁回头直勾勾看着周游,“亲我。”
“欸!”周游越听越是迷糊了。
袁亦可见他没动作,索性踏前一步,双手抓住周游的肩膀,“我说,我让你亲我。”
“可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让你亲我而已。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虽然周游心头迷惑,但看着近在咫尺的袁亦可的脸,一时间竟有些迷失了。
袁亦可并不怎么喜欢梳妆打扮。
她以前不喜欢,现在更没这条件,这让她总是素面朝天。
可这并不妨碍她当初在乐来一中声名遐迩。
她能出名,靠的可不仅仅是一双体育生大长腿,更在于它绝对远胜普通女孩的颜值。
她修长的秋娘眉下面是一双新月大眼,长长的睫毛显得灵动生辉。
她的鼻梁比普通东方人更高挺些,鼻子下面是浅浅的人中,然后便是两片不算厚实的樱红嘴唇。
现在已经没有人用唇彩了,这是她天生的唇色。
由于习惯了锻炼,袁亦可的肤色并不算白,但也不黑,而是呈现着明朗的小麦色。
兴许她现在正感到羞怯,让她的双颊浮现出两抹红晕,倒是更添几分魅力。
如果是在古代,袁亦可这般女子绝对称得上绝色。
即便是美颜特效魔法、化妆神通和整容鬼手横行的当代,袁亦可就凭着这张脸也能与那些凝聚了人类科技精华的所谓高端脸有得一拼,甚至还能因着这股纯天然的气质而反压一头。
在与周游对视到第五秒时,袁亦可已经闭上了眼睛,然后慢慢把脸往前凑来。
周游深吸口气,心绪复杂。
袁亦可太强势,他知道这次躲不过去了。
如果这都拒绝了,恐怕往后根本没办法再互相面对。
思量再三,周游索性睁大眼睛,快速靠近,只蜻蜓点水,旋即迅速收工。
在接触到的刹那,袁亦可浑身微微一震,抓住周游双肩的手臂沉沉用力。
不过她的异常举动只持续了不到十秒,然后便既茫然又气愤地睁开眼,嗔怪道:“好敷衍。这可是我初吻,本来寻思至少该拉个丝,结果就跟触电一样。怕是连零点五秒都没有。”
周游别过脸不去与她对视,只看着墓碑,语气偏重地说道:“主要是我觉得这样不太合适,怪怪的。”
“怎么不合适?”见周游变得严肃,袁亦可反而笑了笑,说道:“我就觉得就该这样。”
“为什么?你今天真不太对劲。”
“我给你说一件高中时的秘密吧。”
“怎么讲?”
袁亦可松开了抓着周游双肩的手,又走到蒋周墓碑面前,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现在说来有些可笑,我高中时曾经找他问过计。”
“什么计?”
“感情问题。噗~”
袁亦可真给自己逗乐了。
周游也忍不住嘴角直抽。
亏她想得出来,蒋周不但高中时期打光棍,进了大学再到开4s店,也从来都是光棍。
据说蒋天曾一度担心自己儿子有病,差点非得带他去医院看看。
后来蒋天甚至做出给蒋周零花钱翻倍,求着自己儿子去包个模特之类的。
结果蒋周还是拿这钱买了新的高端模型,态度坚决地表示,三次元哪有自己那么多老婆有魅力?
据说当时蒋叔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你找他问感情,那可真是找对人了呢。”周游看着蒋周的墓碑,如此说道。
袁亦可叹口气,“的确是找对人了呀。毕竟,我当时是真的在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在高考毕业后向你表白。”
“我?”
周游一愣。
他回忆起了高考结束后那次聚餐,袁亦可借着酒劲试图哄骗他感受她的大长腿。
当时他以为那只是一个酒后的玩笑,没想到竟是一次胎死腹中的表白。
还记得那个高考结束后的盛夏之夜,二人也是这般在火锅店门口的大黄果树下。
那大黄果树至少有五十年的历史,非常粗壮,少说也要四五个人才能合抱,枝叶更是疯长得有点遮天蔽日。
大黄果树与人的比例,与如今这樱桃树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记忆中的时光似乎也在倒转,周游一时间竟愣了。
袁亦可则依然自顾自地说着。
“你猜这家伙怎么和我说的?他给我分析了好久,讲了好大一通道理,说了n种可能。他说,以他对你的了解,你肯定会拒绝。他说你是目标明确一心事业的人,在事业有成之前对谈恋爱这种事情肯定毫无兴趣。他还说,只有当朋友才能一生一世,一旦表白又被拒绝了,哪怕还能勉强做朋友,但必然会留下裂痕。”
“他又说,从朋友的角度看别人,感情会被蒙蔽,会被打上友谊的光环,只觉得对方这里好那里好。可一旦真成了恋人,没有了距离感,一些过去看不见的问题会被慢慢放大,然后一旦分了手,甚至可能反目成仇。”
“我相信了他的判断,选择了退缩。我被他成功劝退了,只做了一点小小的挣扎,可惜没有成功。你也什么都没能意识到。”
“唉!我那么相信他,单纯地觉得他真是在认真给我出主意。可等到进了大学,我总也偷偷找人打听你的消息。我听说你大学谈了恋爱,我当时真的很难过啊。但我倒也没怪他,只当他是判断失误了。”
袁亦可又叹了口气,“可昨天他在交代后事时,我才知道倩芸姐在高中时也喜欢你。他也知道,甚至一早就想撮合你们。我好气啊!”
“你觉得蒋周是为了倩芸姐故意在骗你?”话题聊到这,周游也有点稳不住了。
袁亦可却摇了摇头,“也没有。我觉得他一开始听我找他问这事时,可能是会有一点私心。但他分析到后面,我觉得他也自己说服了自己,是没有私心的判断,只是判断错了你而已。只是如今这都属于猜测,无从考证。但我想,既然昨天他在给你托孤时完全没想起提到这事,不正是反过来说明了他的坦然么?”
周游品了许久,也点头道:“或许的确如此。但我想,如果你当时真表白了,我的确十有八九会拒绝你。”
“你为什么这么说?只是为了帮他开脱吗?”
周游摇头,“不是。虽然我大学时是谈了恋爱,但这真并不代表当时的我会选择和你在一起。因为那时候的我其实真如蒋周所说,更在意友谊。我也会想,你我是真正的朋友,所以轻易不能迈出那一步。我大学时谈恋爱的女孩子,反而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基础。说难听点,就是哪怕真恋爱谈崩了,反目成仇了,我也不会在乎,反而相处得比较随意。”
袁亦可又沉默着品了许久,然后笑了,“还真是这样。可即便我们没谈恋爱,进到大学之后,却还是慢慢变得疏远与陌生了。所谓的永恒的友谊,似乎并没有能真正留存下来。如果不是这次发生了这变故,我觉得我俩的人生会是两道很难再有任何交集的平行线。”
周游并不否认,“所以谁不曾年轻幼稚过呢。小时候还是太天真,长大了就慢慢明白了这些道理。”
“所以现在,你要再次错过我么?这次你又用什么理由?”
袁亦可再度抓住了他的肩膀,直勾勾看着他。
周游:“呃……”
“还有啊,我之所以刚才要你亲我,其实就不管这家伙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要么气他一次,让他在地下知道自己的阴谋没有得逞。要么啊,也是让他释然,免得死了万一又回忆起这事儿来,记挂起自己当时遗言没说全,都忘了给我道个歉,心里过意不去。对不对?”
话聊到这里,周游终于完全明白了袁亦可的心思。
他思考了很久,然后缓缓说道:“这次,不会错过了。”
“嗯,那就好。我记着你的承诺。”
袁亦可甜甜一笑,然后突然又对着蒋周的墓碑大喊道:“看吧,小样儿,不管你当时到底是不是在算计我,你都失败啦!有本事你跳起来打我呀?再不然,你真就跳出来呀,告诉我当时你在骗我,让我打你一顿也行啊!”
说完之后,袁亦可终于完全敞开了心扉,开始掩面而泣。
看着她这时笑时哭的模样,周游心头恻然,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索性只从旁边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任凭她发泄着。
其实周游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自己多少也该多流一点眼泪,亦或是像别人那样啜泣一二。
可他始终并没有这般行为。
时间约莫再过去十多分钟,已经走到了下午四点过,袁亦可终于恢复了状态,“走吧,去我家拿泳衣。”
飞艇又上到天空,沿着直线向袁亦可家的小区缓缓飞去。
“现在你家里小区应该完全没有人了吧?”
周游问道。
“理论上是不会有什么人了。在我们离开的时候通知到了每家每户,但也不能绝对。”
“倒也是。”
到目前为止,狼牙二号的测试已经可以宣告初步成功。
俩人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正襟危坐着,而是站将起来,只背上了降落伞包,然后在乘员驾驶舱里比较自由的走动。
二人甚至走出了驾驶舱的门,沿着外侧围栏站到了飞艇的前方。
这里视野更开阔,倒是绝佳的观景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