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 便到了张清皎的生辰。尽管如今已经是弘治二年了, 但鉴于三年孝期未过, 宫里早便传出了懿旨,免了命『妇』朝拜。张清皎本也不打算特意庆祝,若朱佑樘能抽出半日空闲陪着她在坤宁宫里共度生辰,她便已经很满足了。
谁能料到, 英庙诸位太妃与宪庙诸位太妃却一直挂念着她,竟是说动了周太皇太后给她举行一场小宴庆贺生辰。她们所用的理由也很简单:太子妃时期她没办过什么生辰宴, 自从被封为皇后, 她也没有庆贺过生辰, 实在是有些委屈她了。即便不能给她大办, 自家人一起乐一乐也是好的。
周太皇太后觉得也有道理, 孙媳『妇』除了暂时没有消息之外,样样都是顶好的。将这场生辰宴当作是对她的犒赏,也总比只是在她前来请安时送给她一套首饰头面当作生辰礼物更温暖人心一些。
于是, 这场生辰宴便由王太后做主安排,在宫后苑的观花殿举行。张清皎只当作不知晓,任王太后差使六尚,始终并未因好奇而过问。虽说这是长辈们的心意,她也很感念她们的关爱与体贴,但对她而言更重要的依然是她与朱佑樘私下的安排。
到得一月二十九的正日子, 宫中已然浮动着浅浅的喜庆之气。坤宁宫内外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脸上也都带着笑容,仿佛节庆一般。
张清皎盛妆打扮,头戴金丝网九凤衔珠狄髻, 耳垂红宝葡萄串耳珰,身穿明黄『色』绣百子游戏图的竖领对襟袄,大红『色』的龙凤纹十二幅襕裙。黛眉轻扫,脸颊上抹了淡淡的胭脂,衬得气『色』更圆满,朱唇微点,带着几分桃花之『色』。
女官扶着她从东次间里缓缓而出,正逢朱佑樘自乾清宫过来接她,眼前不由得一亮:“平日里,卿卿穿戴随意些也很美,如今这般盛妆却是更明艳照人了。”若是待在坤宁宫内,他家皇后的打扮便会随意些。发上只簪戴步摇与玉钗,衣衫只穿更舒服的长袄与半臂,犹如寻常人家的小家碧玉。不过,若是全套头面都戴上,穿更庄重些的上襦下裙或者大袖衫,便别有一番凌人之美了。
“万岁爷喜欢我随意些,还是喜欢我盛妆?”张清皎抿唇而笑。
“都喜欢。平日里卿卿穿戴随意,只要觉得舒服便够了。偶尔盛妆一回,便足够我大饱眼福了。”朱佑樘笑道。
因着时近仲春,寒风已经不似冬日那般凌冽难当,离得又近,帝后便决定步行前往宫后苑。两人在临近正午的暖阳中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到了观花殿。观花殿是一座面阔五间的小宫殿,顾名思义,便是特意建来赏花的宫殿。
此殿建在花林中,一年四季都可赏花——春日赏桃花、樱花、杏花、梨花、白玉兰;夏日赏海棠、牡丹、山茶、石榴、芍『药』;秋日赏桂花、菊花;冬日赏腊梅等等。因此时天候尚未全然暖起来,只有桃花依稀开了三两枝,梅花则依旧有几树盛放。远远望去,看似一片枯树之中夹杂着数株或红艳或雪白的花朵,颇有种生死枯荣之美。
王太后给宫里的后妃皇子皇女们都下了帖子,上至周太皇太后,下至宪庙的皇子皇女们,都陆陆续续地乘着舆轿过来了。不过片刻,观花殿里便热闹起来。
王太后坐在周太皇太后身边,含笑望着正与皇弟皇妹们说话的帝后二人:“儿臣已经许久没有办宴席了,这一回细细安排了一番,竟是每日都觉得有些累。想想皇后先前办的那些场宴席,没有一次不是得到大家交口称赞的,可见她确实费了不少心思。”
“你都是甚么年纪的人了,费心思自然觉得累。她还是如花一般的年纪,便是每日忙忙碌碌的,看着也精神。”周太皇太后道,“不过,教我说,她既然已经将六尚都握在手里了,又做了不少实事,也该让自己好好歇一歇了。没准只是看着气『色』好,内里却有些亏呢?”
王太后领会了她的言下之意,低声道:“母后有所不知,他们小夫妻两个也都努力得很。听说去岁皇后的娘家人给她进献了由民间搜罗的生子秘法,他们都按着秘法一个一个地试呢。太医院、尚医局都说他们的身子不错,想来只是欠缺些子女缘分。指不定那些秘法哪天显灵,他们便有好消息了呢。”
周太皇太后怔了怔:“竟还有此事?我还以为他们一点也不着急,正想着是不是该催一催呢。原来私底下他们俩也都满心想着此事,我便不再折腾他们了。若是在佛前替他们多求一求,指不定佛祖保佑,孩子便来了。”
“母后说得是,儿臣也会给他们俩多念念经,希望佛祖保佑他们早日有好消息。”只要想到孝期一过,这两个孩子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王太后心里便有些替他们担忧。离出孝尚有八个多月,真希望他们能在这八个月里传出好消息。
这一厢,两位长辈不可避免地谈论起了“生子”话题;另一厢,帝后与皇弟皇妹们说的却是眼下生辰宴的事。这个说“是母后安排的宴席,不是皇嫂安排的,肯定没有游戏”,那个说“母后安排也没甚么不好,正好让皇嫂好好歇息”,也有的说“这是皇嫂的生辰宴,只要皇嫂觉得欢喜便足够了”。
于是,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了张清皎:“皇嫂欢喜么?”
“当然欢喜。”张清皎微微一笑,“这是母后悉心准备的宴席,听说司膳还为此精心准备了山珍海味,我心里期待得很呢。就算没有游戏,陪着长辈们说说话,咱们去外头剪花回去『插』瓶,也是极有趣的。”
剪花『插』瓶对小姑娘来说确实颇有吸引力,小少年们却觉得没滋没味的。见皇长女、皇次女和皇三女连连颔首,围在皇嫂身边笑得格外灿烂,朱佑杬连忙道:“皇嫂,再过些时日便是上巳节了,可有甚么打算?”
“离上巳且还得有些时日呢,不急。”张清皎回道,见小家伙们脸上带出了失落的神『色』,便宽慰道,“等我与万岁爷商量之后,再告诉你们,如何?”去年流行的运动风『潮』是捶丸——当然,丸还是须得继续捶的,但今年也该推出新项目了。不然,如何能让这群叛逆期少年时刻对运动保持新鲜感呢?
“皇嫂待我们真好!”嘴甜的已然夸赞起来了。有一人领头,其他人自然说得更甜。闻言,朱佑樘挑了挑眉,没有待他开口,便有格外知情知意的小家伙赶紧道:“皇兄待我们也好!皇兄皇嫂都待我们极好!”
“是啊!是啊!我们最喜欢皇兄和皇嫂了!”趁着“表白”的时机,朱佑杬与皇长女领着一群小家伙们给皇嫂献上了他们精心准备的礼物。有的年纪小,是自家母亲替他们挑的首饰字画;年纪大些的几乎都是自己挑选的礼物,说得头头是道。
“皇嫂,这是我前阵子从房间里翻出来的。上好的羊脂白玉,暖洋洋的,正好能在冬日里佩戴。瞧,白玉上雕了灵芝,寓意也是极为不错的。”这是隐瞒了这块玉佩是先帝赏赐给邵太妃,邵太妃又给了他的朱佑杬。
“皇嫂,这是我这阵子特意画的。上元日的时候,我觉得皇嫂立在冰鳌山里的模样格外出尘脱俗,便画了一幅画……虽说沈尚仪指点了几句,但我的画技有限,望皇嫂别嫌弃。”这是送上一幅格外飘渺动人的写意画的皇长女。
被这群小家伙围起来,接他们的礼物接到手软,张清皎心底也不由得升起了温暖之意。尽管她并不能预知日后他们的情谊会不会发生变化,但至少此时此刻,他们都是一片赤子之心。她只希望,即使往后这份情谊变了,如今的温情时刻也能长长久久地留存在大家心底。
不多时,生辰宴便开席了。众人饮着去岁新酿的梅子酒,品尝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欣赏着教坊司柔美的舞蹈,都颇为尽兴。宴席结束后,朱佑樘和张清皎陪着皇弟皇妹们去剪花『插』瓶,顺便给他们的小脑袋上都簪上花。戴上花的小家伙们反应各不相同,观花殿里的长辈们看得兴致盎然、笑意连连。
直至下午,帝后才自观花殿回到了坤宁宫。两人更衣后稍作歇息,朱佑樘便揽着张清皎来到了书房里。书房正中的书案上摆着一个长檀木盒,皇帝陛下轻咳一声:“虽有大妹妹的画珠玉在前,但我依然想将画送给卿卿作为生辰礼。”
“万岁爷画的,也是我赏玩冰灯的时候么?”张清皎有些好奇,打开檀木盒一瞧,却是怔住了——里头不是一幅画,而是整整十二幅画。
“去岁只给卿卿送了一幅画,我觉得有些太简薄了。因此,每个月我都会给卿卿绘一幅画。集合了十二幅,便正好是卿卿与我共度整整一年的时光。这些画里,都是每个月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时候。卿卿可喜欢?”朱佑樘笑得格外温情。
一时间,张清皎已是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自己此刻内心涌动着的情感:“喜欢……我很喜欢……”比起珍奇珠宝、头面首饰,她更钟意这种须得费心思才能准备妥当的礼物。只要想到他百忙之中还抽出空来,悄悄地在乾清宫给她画画,她便觉得心里甜得仿佛都要渗出蜜来了。
“卿卿不打开看看么?”
比起看画,她此刻更想做些别的。皇后娘娘这般想着,转身便将皇帝陛下搂住了:“这个月,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此时此刻。”
朱佑樘勾起唇角,双臂虚虚揽住她纤细的腰肢:“这不过是我给卿卿准备的一部分生辰礼罢了,还有别的,卿卿想看么?”
“想。”皇后娘娘毫不犹豫地道。无论再有什么礼物,都只会让她更心满意足,让她更感念上天安排他们俩在一起的缘分。
只见李广与何鼎抬着一个精巧无比的红檀大妆匣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朱佑樘牵着张清皎来到妆匣边,打开上头的鲁班锁,抬起上头雕满龙凤的匣盖。入目之后,皆是一片绚烂,竟是不知多少套各种珍宝打造而出的首饰头面。
“……”皇后娘娘被扑面而来的“壕”气所震,不由得眨了眨眼。
“卿卿喜欢么?”
“喜欢……”当然喜欢,她如今大概能连续一个月盛妆打扮换整套头面首饰都不重样了——别人送首饰都是一件一件一套一套地送,她家皇帝陛下与众不同,都是一匣一匣地送,果然不愧是皇帝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咦,霸王票记录抽了,弄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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