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禄与张氏共育有二女一子, 除去二表姐沈洛与小表弟沈峘之外, 还有一位比张清皎年长十岁有余的大表姐沈清。张清皎与她并不熟稔, 毕竟在她幼年的记忆之中,这位大表姐也不过是随着姑母回兴济省了两三回亲而已。
“回娘娘的话,民『妇』前几个月刚回京。”沈清道,看起来知书达礼, 即使面对的是皇后,举止也很是从容, “本来想着多年在外, 难得回到京城省亲, 在娘家住一段时日就回去。却不想, 竟然意外得知了娘娘的好消息, 真是满心都替娘娘觉得欢喜。”
“都是一家人,民『妇』觉着,怎么也该当面恭贺娘娘与舅父舅母才算是全了礼数。正想着是不是该去一趟兴济呢, 便听说了娘娘的懿旨,这才斗胆让爹娘递上了折子。这般唐突,不知是否打扰了娘娘?”
“哪里的话?彼此都是亲戚,很该多见见面才是。正巧我也有些时日不曾见姑父姑母了,心里也一直挂记着呢。”张清皎的唇角弯了弯。
她总算是看出来了,大表姐比她印象中还更强势几分。平日里沈家一直是姑母当家作主, 无论是姑父、二表姐或是小表弟都很听话。可这位大表姐一回来,沈家的当家人就成了她。瞧瞧,姑父与姑母都还不曾说话呢, 她便很是自来熟地说开了。
想当年,沈清何曾在意过她这位嫡亲的表妹?反倒是待张清瑜、张清璧姐妹极好,俨然她们才是血脉相连的自家姊妹似的。后来沈清远嫁外地,她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时光流逝,转眼十几年就已经过去了。当年用满口大道理“教导”她的文雅少女,如今已然成为一位圆滑世故的主『妇』。她大概也从未想过,当时那般不起眼的小表妹竟然能幸运地母仪天下罢。
“姑父姑母都坐下罢,表姐表弟们也尽管坐。都是自家人,不必太过拘谨。”张清皎道,笑着打量沈洛与沈峘,“峘哥儿可真是长得快,转眼间便是一位翩翩少年郎了。进学的情况如何?眼下在何处上学?洛姐姐呢?近来过得可好?”
沈峘到底是少年心『性』,刚开始对这种场面虽有些发怵,不多时就已经缓过劲儿来了。此时听表姐提到自己的名字,便朗声答道:“回娘娘,眼下还在沈家族中的私塾里上学,正准备考童生试。若是顺利,再历练几年应该就能考中秀才了。”
“相比鹤哥儿,我对你考中秀才也更有信心些。你的基础比他牢固,心『性』也比他更稳当。他啊,眼下还不定『性』呢,满以为考中秀才容易得很,已经夸下好几次海口了。”张清皎笑道,目光又望向了沈洛。
“民『妇』过得很好……”沈洛总算是从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身上发现了自家表妹熟悉的一面,也不再像方才那般紧张了,“一双孩子都健健康康的,婆家与相公也待民『妇』极好。”顿了顿后,她又补充道:“得知娘娘被封为皇后,他们更是将民『妇』捧在了手心里。托娘娘的福,民『妇』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舒畅了。”
“是么?那我就放心了。”张清皎笑道,“只可惜,没能见到你的那一双孩子。”至今她都记得,金氏提起沈洛“三年抱俩”时的喜悦与兴奋。
沈清笑容晏晏地接道:“孩子年纪小,懵懵懂懂,就怕冲撞了皇后娘娘,所以才没有带过来。民『妇』膝下也有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年纪倒是稍长些,但『性』情顽劣、不知礼仪,实在是不敢带到皇后娘娘跟前来。”
“两位表姐都太过自谦了,这种年纪的孩童哪个不是活泼好动呢?下一回将他们都带进宫来罢,也让我见一见他们。否则日后见了自家的晚辈都不认得,岂不是闹了笑话?”张清皎示意沈尚仪准备了四只沉甸甸的香囊,作为给孩子们的见面礼。
沈清与沈洛忙不迭地跪下来谢恩。这时候,张氏才道:“寒暄的话便说到这里罢。娘娘,今日我们特地前来会亲,为的不仅仅是探望娘娘,而是有个消息正好从兴济送来了,民『妇』觉得该亲口告诉娘娘。”
“姑母请说。”张清皎心底倏然浮起了些许不祥的预感。若是她没有猜错,张氏想告诉她的消息,必定与亲人们紧密相关。
果不其然,便听张氏低声道:“在申请会亲的那一日,民『妇』接到了兴济传来的信,说是伯父病重,已经是弥留状态,大概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至今天为止,暂时并未接到确切的消息,但人应该是留不住了。”
张清皎怔了怔,脑海里浮起了那位犹如老先生般严肃的伯祖父。他不曾做过甚么官,最高的官职也只是一位不入流的普通教谕,但他却教出了一群算是颇为出『色』的子孙。他一贯不苟言笑,却总是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对晚辈们关怀备至。或许他确实曾因期望过高以及失望等等,对张峦、张岳与张忱差别对待,但在她看来,他仍然是一位很称职的大家长。
若是没有伯祖父张缙的悉心抚育,也就没有如今的张峦,更不会有眼下的她。爹爹视他为父,想必正是哀痛的时候,张氏宗长的更迭也不知会不会出现差错。若是那些耆老拿她作为借口,『逼』着从兄张忱将族长之位让给爹爹……
张清皎定了定神,轻轻一叹:“多谢姑母告知。我会即刻派人送信去兴济。”在这种哀痛的时候,张家绝不能『乱』起来。好不容易一家人拧成一根绳,绝不能因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再度陷入四分五裂的状态。
“我们也想回一趟兴济,娘娘若有甚么口信,民『妇』也可代为传达。”张氏道。
张清皎思索片刻,颔首道:“烦劳姑母告知伯祖母与爹爹,咱们张氏一族的重担,从今往后便交给从兄了。不过,从兄年轻,短时间内怕是镇不住那些族中的长辈,还需伯祖母与爹爹从旁协助才是。”
张氏点点头:“民『妇』明白了。娘娘尽管放心,有伯母在,谅那些人也翻不出甚么浪花。再者,他们就算是不服伯母,也不敢轻易得罪娘娘的父亲。”大弟张峦可是从一品的官员,遍数兴济县内外,哪里能寻得出比他更大的官儿?
沈清在旁边蹙起眉,轻声道:“既然表兄年轻,为何不能让舅父来担任族长呢?舅父正当壮年,又是皇后娘娘的父亲,不必施压也能将张氏族人收得服服帖帖的。表兄而今不过是个秀才罢了,年纪又小,怕是一时间难以服众啊。”
张清皎瞥了她一眼,道:“大表姐多虑了。大房是宗长一脉,从兄年纪虽轻,但『性』情温和稳重,本便是极为合适的人选。我们二房已经是旁支,爹爹也不擅长这些来往庶务之事,何必给他增添烦恼呢?”族长可不是什么好做的差使,而且宗长一房也不适合轻易变更,不然有违目前的宗长制度,族内以后也只会越来越『乱』。难不成,日后在族中定下一个规矩,哪一脉子孙官职最高便以那个人为族长么?
“是民『妇』妄言了,望娘娘恕罪。”沈清忙道,垂下眼不再多言。
张清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又对张氏道:“姑母,让爹爹他们安心在兴济守孝一年罢。莫忘了呈上丁忧的折子,在折子里奏请万岁爷为伯祖父追封。”按照礼制,为伯父守孝当服齐衰一年。而以张缙对他们这一脉的恩情,完全当得起像嫡亲的祖辈一样追封。
张氏应了声是,又与她说了一些旁的事,便主动提出告退。沈家人齐齐跪下,目送皇后娘娘上舆轿。待外头陈列的卤簿离开后,他们才在小太监与女官的引导下,目不斜视地穿过西华门的城楼,再一次验证身份与人数,回到了清油马车内。
张清皎特意派了女官与小太监们带着赏赐将他们送回家,一路上沈家人皆静默无言。直到女官与小太监都告辞回宫后,张氏才一改方才的笑容满面,皱着眉回头看向长女:“清姐儿,今儿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沈清抚了抚鬓边的花钗,微笑道,“娘觉得女儿哪里做得不妥当么?”
“哪里都不妥当。”张氏道,“在家中也就罢了,无论你随意说些甚么,我们也都不会放在心上。可那是在宫里,在皇后娘娘面前!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你心里难道不知道么?本以为你都已经是这般岁数的人了,定然有分寸,所以我也没有叮嘱过你,却没想到——”
“女儿哪里说错了?”沈清打断了她,“刚开始话多了些,不过是因为多年不曾见娘娘,所以情绪有些难以克制罢了。后来提及族长之事,女儿也只是心怀疑虑,想问一问娘娘的想法而已。娘娘若没有想法,那确实是女儿多虑了;但万一娘娘有想法呢,岂不是正好顺水推舟?”
“娘娘是甚么身份的人,哪里会在意区区一个族长之位?”张氏恼道,“你以为娘娘与你一样,每日就盯着家里族里的那些事么?!娘娘可是国母,无论是身份还是眼界,都与咱们天差地别!日后万万不能以你自己的念头妄自揣测娘娘的心思!”
沈清依旧很平静:“就算是国母,咱们不也是亲戚么?娘娘心善又念旧情,这般小事,她不会放在心上的。我倒是有些好奇,不知伯舅祖父会被追封为几品官职。等到圣旨下来,张家必定又大不一样了。”
“张家是张家,沈家是沈家。”沈禄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些什么,在旁边道,“莫忘了,你是沈家人,不是张家人。”
沈清似笑非笑地道:“爹说得是,确实如此。咱们到底是沈家,不是张家。若真想捡些娘娘的手指缝里漏下的好东西,可不能像舅父与舅母那样随意自在。否则,娘娘哪里会特意惦记着咱们呢?”
沈峘有些听不下去了,起身闷闷地道:“我去读书了。”
沈洛也低声道:“爹,娘,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沈清看了他们一眼,不慌不忙地继续道:“爹,娘,便是不为了我们姐妹俩,也该为峘哥儿打算啊。咱们沈家,日后就指望着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总要有搞幺蛾子的猪队友
否则……没有办法推进情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