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皇后足足耗费了一整天时间, 不仅陆续见了六尚一司, 还给她们的差使做了细致的调整与安排。王太后不禁莞尔:“这孩子, 上元节前倒是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这才过了几日,便已经胸有成竹了。”
“听说,不少司的差事都有了变动, 如今她们可都忙得很。”前任尚宫微微笑道,“咱们皇后娘娘竟然提也不提遵循前例, 倒教她们都有些手忙脚『乱』了。光是按照娘娘亲自列的文书账目单子的条例行事, 就足够她们适应一段时日了。”
“这是好事。”王太后瞥着她, 笑道, “这孩子胆量足, 丝毫不惧前路艰险。不像我从前,别说改动甚么了,就连遵循前朝之例也很是艰难。”万贵妃的存在, 让六尚一司几乎是一团混『乱』。幸好当时有周太皇太后镇着,也只有她是例外。她打理宫务时也只得眼不见为净,当作她不存在就是了。什么逾制,什么不合宫规,都只能放置不管。
“便是皇后娘娘遇到了难事,也有太后娘娘您和万岁爷替她撑腰, 她又何惧之有?”前任尚仪也笑道,“眼下宫里难得清静几分,不趁着这个时机将宫务打理清楚, 等以后东西六宫的人多起来,皇后娘娘哪里还有甚么空闲呢?”
王太后看了看她:“这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话?皇帝选妃还早着呢,六宫且得清静一段时日。”许是旁观者清的缘故,她怎么看,都觉得皇帝比先帝更像是痴情种子。
仔细想来,老朱家似乎出了不少痴情人,诸如太宗文皇帝之于仁孝徐皇后,宣庙之于孝恭孙皇后,英庙之于孝庄钱皇后,先帝之于万氏。可就算再痴情,也不妨碍他们坐拥三宫六院,临幸六宫粉黛。不过,她依稀觉得,皇帝似乎有些不同。
当然,这只是她的直觉,或许做不得准。毕竟,能够安守皇后一人的皇帝,古往今来也不曾见过。便是隋文帝与独孤皇后,最终也没能守住诺言。而如今皇帝与皇后才不过新婚一年,相伴相守才刚刚开始。谁又能知道,数十年间会有什么变故,数十年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前任尚仪犹豫片刻,才回道:“都是臣的错……原以为从仁寿宫的女官那里听来的话,应该已经有七八分准了。既然还没有准信,那便不该私下传流言蜚语,臣愿意受罚。”
“既然你已经知错,那便罚你半个月的银俸。”王太后略作思索,叮嘱道,“此事切不可传入皇后耳中。母后也不过是已经略有打算而已,若想从民间选宫妃,这一两年内恐怕不容易成事。”
两位女官都颔首,再也没有多言。王太后思虑半晌,轻轻一叹。就在这时候,外头宫人禀报说万岁爷与皇后娘娘驾到,她遂微微舒展眉头,含笑掩饰住了心底淡淡的不平静。
这段时日,朱佑樘和张清皎总是散着步前来慈寿宫给她请安,顺带接了她一道去仁寿宫。她索『性』也不乘暖轿或者舆轿,每次都扶着他们穿过宫内苑,步行前去仁寿宫。说来也奇怪,这样时常走动,身体也不似过去那般虚了。便是在仁寿宫与慈寿宫之间转上一两个来回,她也丝毫不觉得疲惫。
三人步行来到仁寿宫后,周太皇太后正在寝宫的小佛堂里念经。他们也不敢打扰,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她嘴里念念有词地转着手心的菩提子。片刻后,她才念完经,扶着女官起身,倚在软榻上休息。
“祖母今日觉得如何?”朱佑樘照旧问道,“饮食起居可一切顺利?”
“都好。只是昨夜做了梦,梦见一个大胖小子蹦出来唤我曾祖母,莫不是喜梦罢。”周太皇太后说着,满脸慈爱地看向张清皎的腹部,“这些时日,皇后可得定时让太医好好诊脉。若有好消息,随时派人来仁寿宫禀报。”
“……”张清皎想起今早太医给她诊的平安脉,忽然觉得肩头的重担有些沉甸甸的。如果这真的是预兆梦,怎么偏偏她没有梦见?而且,也不见太医有任何反馈?如果这不是预兆梦,以后她又该如何应对呢?
“祖母放心,太医院一直定时给皇后请平安脉。”朱佑樘见她似有些为难,温和一笑,接过话头,“如果有好消息,一定头一个便告诉祖母,第二个就告诉母后。”
通过多年来的相处,他已经很了解周太皇太后的脾『性』,自然明白在这种时候还是顺着她一些比较合适。既然她做了梦,便让她高兴高兴也无妨。横竖这个梦也并未告诉她,那个大胖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托生。说不得,是两三年之后的事呢?
周太皇太后难掩笑意,忽而又道:“听说皇后昨天特意见了六尚一司的女官?”
张清皎垂眸回道:“是。母后早就已经将宫务交给了孙媳,其实年前便该见她们了。只是那时候事多,有些忙碌,就没有特意召见她们。前两天刚过完上元节,孙媳想着,总是将她们放置不管也不合适,便将她们唤到坤宁宫见了一面。”
“据说你还给了她们不少事,让她们一个月内都必须理清楚?不过,既然事务这么繁忙,怎么连尚仪都一直空缺着呢?其实,按照祖宗的规矩,六尚都应该分别有两位女官掌管才是。只是咱们宫里已经多年没有采选女官,先帝又更喜欢用二十四衙门,六尚才都只留了一人。你与皇帝身边的女官已经不够了,还是须得尽快填补上才是。”
“祖母教导得是。但孙媳身边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只能空着……”
“不是还有一位曾女官么?”周太皇太后挑起眉,“她以前便是尚仪局的人,又是先帝特意挑出来的,应该能承担尚仪之职。”
仁寿宫的消息果然极快,六尚一司里必定每个部门都有她的人。张清皎心里暗暗想着,越发对曾女官没有任何好感——有哪个领导会喜欢越级打报告的下属?而且还是仗着各种私人关系试图走后门,业务能力非常一般的下属?
若是她身边有了新的尚仪,曾女官的作用就无足轻重了,日后也只能作为摆设使用。正因如此,她才觉得尚仪的人选必须慎重些。至少从『性』情与能力上,都必须能将曾女官死死地压制住。作为皇后,她需要忙的事情可多得很。自然不能像仍是太子妃的时候那样,还须得亲自制定对付一位空降女官的方案。
“回祖母。之所以不考虑曾女官,只因她的身体太过病弱了。时不时便昏厥,觉得晕眩,还一直喝着司『药』开的『药』,指不定什么时候便病倒了。孙媳想着,眼下连只是分管着坤宁宫里的事,她都承受不住,又怎么能承受得住尚仪局的繁琐事务呢?且不提到时候她恐怕会病上加病,于身体无益,尚仪也不能由病人占了职缺。怎么说也得选一位身体康健的尚仪,才能真正执掌尚仪局,辅佐宫务。”
“原来竟然一直都病着?”周太皇太后有些意外,显然是没有得到最确切的消息,“若是她一直没有痊愈,你怎么能贸然将她留在身边呢?就算她是先帝赐给你们的,也不必如此。等她彻底好了,再让她回来服侍也不迟。否则,若是将病气过给你们俩,岂不是得不偿失?”
“孙媳也没有想到,她的病情竟会一直反复。”张清皎蹙眉道,“祖母之前让她回我身边服侍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呢。”她保证,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曾女官这段日子确实经常喃喃着说她头昏脑涨,每天都觉得晕眩。至于病因究竟是她之前没有痊愈,还是被他们二人在坤宁宫里“任『性』肆意”的失礼之举吓住了,她便无从分辨了。
“那就暂且留着她,不过须得让她好好养病。至于尚仪——”周太皇太后沉『吟』片刻,“也不能一直空着,罢了,我再给你一个女官罢。她是尚仪局司籍女官,入宫十一年了,曾经教导过不少先帝的妃嫔与女官。不过,因她写得一手好字,我便一直将她留在身边给我抄经。以她的才华与能力,应当足以胜任尚仪之职。”
张清皎怔了怔,脑海里不期然地闪过一张文雅恬淡的脸庞。
“沈女官,出来罢。”随着周太皇太后的传唤,从佛堂边抄写经书的隔间里,走出了一位浑身书卷气息的清丽女子,正是曾经在光辉殿陪伴过张清皎一段时日,也算是同甘共苦过的沈女官:“臣参见太后娘娘,参见万岁爷、皇后娘娘。”
张清皎几乎已经有将近一年不曾见沈女官了。即使她天天来仁寿宫,也从来没有遇见过她。如今有机会与她再见,日后甚至能够相伴,让她禁不住笑得眉眼弯弯:“多谢祖母。孙媳与沈女官有缘,若能得她为尚仪,简直再好不过。”
“让她一直留在仁寿宫抄经,也是委屈了她。”周太皇太后叹道,“跟着我又有甚么用?倒不如打发她去帮你的忙呢。”
“祖母愿意割爱,是孙媳的福气。”张清皎回道,望着沈女官,眼底满是笑意。沈女官垂着眸,嘴角也不着痕迹地弯了弯。
见皇后并没有因沈女官是自己的人而推辞,甚至连半点犹疑都没有流『露』,便接纳了沈女官,周太皇太后也颇为满意:“既如此,沈女官以后就留在你身边罢。你刚接手宫务,正需要她这样的能人。去罢。”
沈女官遂跪下来谢过周太皇太后的恩情,这才垂首立在了张清皎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嗯,沈琼莲在这里!!!
虽然看考证确实应该和宪宗同龄
但我设定她比皇帝皇后大十岁左右,是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