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皇后娘娘想做扁食, 御膳房与尚食局都有些紧张。原因无他, 无论皇后娘娘厨艺如何, 万一若是万岁爷吃着觉得不满意,指不定会觉得是他们提供的面粉以及肉菜调料不够好。若是两位因品尝扁食而有了什么症状,那他们更是逃不脱罪责了。
因此,尽管何鼎确实要来了所有原料以及厨具, 但他身后却跟了乌泱泱的一群人。御膳房的白案太监,尚食以及司膳女官等等, 足足十来个人都跟过来请安了。
张清皎见他们隐含担忧之『色』, 也不想为难他们, 便默许他们在旁边静静地侍立。朱佑樘皱了皱眉, 觉得他们的人数实在有些太多了, 眼见着都将东次间占满了,只让御膳房的白案太监与尚食两人留下来。其余人等都在明间里等候,负责在合适的时候用炭盆将铁锅里的水烧开。
“肉馅儿竟然都剁好了?”打开放着原料的食盒, 张清皎便发现,猪肉馅儿、羊肉馅儿都已经细细地剁好了,大概也都调好了味道。就连能放在馅儿中的白菜、酸菜以及木耳、香菇等发好的干货都剁碎了放在旁边,只需要她拌一拌就够了。
算了,他们也是好心。下次注意事先吩咐他们,别剥夺她的乐趣就是了。皇后娘娘这么安慰自己, 又打开面粉袋子——幸好看到的不是已经『揉』好饧过的面团,甚至是擀好的面皮,『揉』面还是需要她自己动手的。
她便吩咐云安给她捋起袖子, 用绸带绑上一圈,免得沾上面粉。白生生的一截皓腕在眼前晃动,朱佑樘忽然有些后悔,怎么没有将周围的闲杂人等都赶出去。若是只有他们俩,指不定他还能帮得上忙。众目睽睽之下,皇后定然是不会让他碰这种庖厨之事的。
他踱步来到自家皇后身边,专注地望着她不慌不忙地净手,往『揉』面的小盆里倒上水,将面粉慢慢地『揉』成面团。
『揉』面似乎是力气活儿,忙乎了许久,额头上都出了一层晶莹的汗水,张清皎才将面『揉』好。她也不打算做太多,『揉』完够他们俩吃一顿的面团后,将它放在旁边,就开始调馅儿——准确地说,是拌馅儿了。
“万岁爷,各种馅儿都试试么?”
“方便么?会不会太累?”
“臣妾只要拌一拌就好,倒是谈不上累。”张清皎便用不同的小碗,将几种馅儿都拌了小半碗,再放在一旁让馅儿继续入味。
许是朱佑樘在自己身边转的模样让她觉得格外可爱,她笑得眉眼弯弯:“面团还须得放置一段时间,万岁爷,咱们先下一局棋罢。”瞬间,寻常人家的烟火气息就仿佛从她身上褪去了,隐约又恢复成了平日雍容的模样。
不过,朱佑樘望着她绑紧的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腕上沾着的面粉,忽然觉得她仿佛像是一个诱人的矛盾体。分明已经贵至母仪天下,亲自动手下厨对她而言,却仿佛与对弈、读书、弹琴没有任何区别。当然,风花雪月与庖厨之事或许确实没有分别,不过是古来人们一定要将它们分出高下罢了。
半局棋后,皇后娘娘便以包扁食为名,暂时中止了已经初『露』败势的棋局。她开始擀皮,包扁食,拒绝了司膳女官想帮忙的好意,包揽了剩下的所有步骤。
尽管她的速度不快,扁食的模样也远不及御膳房与司膳呈上来的扁食那般精致巧妙,皇帝陛下却一直打量着那些她为他亲手做的不规整的扁食,甚至都有些舍不得让人拿去煮了。
“这可是你给我做的。”皇帝陛下叹着气,像护崽一样挡住那些圆圆胖胖的小扁食。
皇后娘娘笑道:“正因为是特地给万岁爷做的,臣妾才想让万岁爷尝尝滋味啊。难道,万岁爷只想看着它们,不想试试味道么?扁食做出来,本来便是为了吃的,而不是为了收藏的。咱们可不能浪费粮食,本末倒置了。”
“……”司礼监的大珰们望着难得带着几分少年稚气、莫名有些执拗的皇帝陛下,都假装什么也没有瞧见。呵呵,眼前的万岁爷怎么会是他们印象中沉静可靠、聪慧出众的皇帝陛下呢?一定是他们的错觉!!
御膳房的白案太监和尚食都默默地退出了东次间,立在明间里“监督”水烧开的情况。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看到这样的一幕。看来,他们还是对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不够了解,对坤宁宫里的日常更不了解
最终,朱佑樘自然是被张清皎说服了,只能目睹着她亲自去煮了扁食。当白花花的小东西们在沸腾的水里上下浮沉的时候,他仍是觉得有些不忍心。不过,等到他的皇后将一碗扁食端到他面前,他却是毫不犹豫地举箸品尝起来。
看他吃了一个,张清皎禁不住轻声问:“滋味如何?”在这种时候,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早就已经被她丢到九霄云外了。横竖她今日破坏的规矩已经不止十项八项了,也不差这一项。曾女官就算看得再如何焦躁不安,也不敢在此时此刻冲出来破坏气氛。
“人间美味。”朱佑樘回道,不知是怎么福至心灵,竟是自然而然地就夹起一个送到她唇边,“你也尝尝。”
张清皎怔了怔,悄悄地看了一眼周围宛如呆滞状态的太监宫女们,笑着眯起眼,张开口咬住了小扁食的一角:“嗯,果然不愧是臣妾做的,味道确实不错。”虽然馅儿不是她调制的,但好歹也是她拌出来的。十之七八都是她的功劳,四舍五入就算是她做的了。
“再尝尝?”朱佑樘将她尝过的扁食吃掉,又夹起一个。
“不了,还是万岁爷先用罢,臣妾再去煮一些。”不知为何,张清皎倏然觉得脸有些发热,实在是咬不下去第二口,便赶紧转身佯装忙碌去了。朱佑樘颇有些遗憾地吃掉自己夹起的扁食,目光在周围的太监、宫女、女官们身上转了转。所有人都齐齐垂首,假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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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用了皇后亲手做的扁食,朱佑樘觉得,这已经是他近些年度过的最美好的元日。初二下午又一次闲来无事的时候,张清皎再度给了他一个惊喜。两人借着去宫内苑散步为名,只带了少许人,一路去了未央宫,查看冰场的进度。
此事是李广负责的,对于皇后娘娘吩咐下来的“重任”,他很是尽心尽力,这两天夜里几乎都没有睡过囫囵觉。听说两位过来,他忙不迭地出来相迎:“冰场虽然造好了,但似乎不够厚,还须得积数层才能让几位殿下顽得尽兴些。”
“无妨,能滑动起来便够了。等他们玩累了,你们便再泼些水就是。”张清皎道,打量着铺满了未央宫整个院落,在浅淡的日光下仿佛雾蒙蒙的镜子般的薄冰,颇有几分跃跃欲试之意,“冰车呢,先拿一辆过来,我试试。”
“……娘娘?”李广与何鼎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肖女官在旁边无奈地苦笑,心里想:她是不是该庆幸,跟过来的是她,而不是已经被昨日帝后相处的失礼“惊吓”得头昏脑涨的曾女官?如果曾女官在场,大概此时已经惊极攻心、昏倒过去了罢?
“拿过来呀。”皇后娘娘仿佛并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么惊世骇俗,含笑望着皇帝陛下,“万岁爷坐在冰车上,让臣妾来推。”虽然推冰车似乎很是幼稚,但这是最安全的玩法,她总不能一上来就要求滑冰罢?这一世她伪装了那么久的“淑女”,可是有十几年都没有碰过冰雪了,还是从幼稚而又初级的游戏开始得好。
“怎么也该是你坐在冰车上,我来推才是。”朱佑樘道,也似乎浑然不觉他们二人的对话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只是有些担心他的皇后推不动自己罢了。
“万岁爷放心,这可是冰车,轻轻一推便能滑动了。”张清皎道。等木制的宛如小雪橇般的冰车送来后,她便让人在上头铺满了松软的皮『毛』,隔绝冰场的寒气。朱佑樘犹疑着坐了上去,刚坐稳,身后便传来皇后的提醒:“万岁爷抓稳扶手。”
他抓紧了扶手,便倏然觉得自己似乎是飞了起来,直直地往对面的院墙冲了过去。旁边仿佛有人惊叫起来,但未及叫声发出,冰车很快就缓了下来,在院墙边转了个弯,继续飞驰。
呼啸的北风刮在他脸上,有些凛冽,却并不觉得难受。身后传来犹如银铃般畅快的笑声,他顾不得想其他,回首一看,便将张清皎眉眼飞扬的模样看在了眼里。几乎是本能地,他就将她此时的笑容与那天在坤宁宫外所见的模样比较起来,心里不自禁地舒展开:
不错,就是这样自由自在的笑容。他想看到的,就是这样没有任何矫饰的她,没有任何顾虑的她。原来,她这样喜欢冰嬉,这样喜欢偶尔有些“任『性』”的日子,而不是循规蹈矩地待在坤宁宫里。
若是每天都能瞧见她这样的笑容,他也希望她不必禁锢在甚么规矩里,希望自己能陪着她一起“任『性』”。哪怕是光明正大的,哪怕是顶着言官的弹劾,哪怕是很难让世人理解的,哪怕是让他尝试他从未尝试过的生活——他也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皇帝陛下现在的滤镜有一百米厚,觉得皇后什么都好,大家要对情窦初开的少年宽容一点_(:3∠)_
嗯,反正孝宗每次遇到皇后的事,就完全是退让退让退让、宽容宽容宽容啦!
ps.这种幼稚的小游戏,或许暂时也是他们身边那些人能接受的极限。以后慢慢温水煮青蛙,再加上照照那个熊孩子,大臣们也许会习惯吧。
反正这一章已经脱离大纲了,先这样吧~~他们的日常不仅是温馨日常,也偶尔会有脱序的~大家习惯就好~
呵呵哒,三天工作日继续『裸』更万字,我觉得这一周大概是地狱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