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一切皆从简, 二十四监依旧精心准备了丰盛的除夕夜宴。因考虑到周太皇太后的身体情况, 皇室众人都齐聚在仁寿宫, 看似其乐融融地团圆在一起。孩童们无忧无虑的笑声驱散了这一段时日以来笼罩在仁寿宫内的沉郁氛围,就连在周围服侍的女官与宫女太监们的脚步都仿佛轻松了几分。
尽管暂时没有多少庆祝佳节的心思,但到底是除夕,又有重庆大长公主与儿孙们陪在身边, 周太皇太后脸上倒也带着淡淡的笑意。重庆大长公主说了自家些儿孙们的趣事,让她脸上难得多了几分笑容:“你啊, 都是当祖母的人了, 怎么倒是在看他们的笑话似的?”
“儿臣就当他们是彩衣娱亲了。”重庆大长公主笑道, “无论如何, 能博得母后一笑, 也算是他们和儿臣的孝顺了。日子一年又一年地过,若是少了这些趣事,怎么都缺了些滋味不是?”说着, 她垂下眸,笑『吟』『吟』地抚了抚坐在怀里的小侄子。
周太皇太后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膝下子孙俱全,我也替你高兴。只可惜你弟弟,还不知甚么时候才能当上祖父呢。说来,皇帝和皇后成亲也快足足一年了, 两人始终如胶似漆的,却偏偏一直都没有好消息。”
重庆大长公主怔了怔,忙道:“母后, 这儿孙甚么时候来都是缘分,强求不得。皇帝皇后两人都年轻着呢,别说一年了,便是再等几年才开怀,在官宦人家与民间也都是常有的事。母后且等等罢,曾孙与曾孙女迟早都会来的。”
“我倒是想等等,就怕这身老骨头等不到啊。”周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皇后不开怀,倒也没甚么。但皇帝的『性』子一向执拗,至今只肯宠幸皇后一人,碰都不碰甚么宫女。我只怕啊,就算皇后迟迟没有生养,他也不会往东西六宫里去。”
“母后多虑了。皇帝的子嗣可是大事,他不会那般执拗任『性』的。再者,儿臣看皇后也不像是善妒之人,应当很识大体才是。到时候让她好好劝一劝皇帝就是了。民间男子无子还会纳妾呢,天家哪里会没有三妃六嫔?”
母女二人低声说着话,也只有坐在重庆大长公主怀中的皇幼子听见了。但他至今不满一岁,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完全无法理解她们正在议论什么。
另一厢,王太后以及柏太妃身边坐着嘉善大长公主与淳安大长公主、张太妃等,看起来亦是言笑晏晏。邵太妃以及其他数位太妃独自坐在一处,寒暄了数句之后,便只默默地照顾自己年幼的孩子,并未上前凑趣。
宜兴大长公主远远地望着她们,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去凑热闹。崇德大长公主恹恹地咳嗽了两声,压低声音道:“本以为咱们这位嫂嫂熬了这么多年,怎么也该扬眉吐气了,却不想她还是怎么都扶不上墙。”
“听说,她已经将宫务都交给了皇后?皇后才多大年纪?入宫尚且不满一年,哪里懂得处理甚么宫务?她啊,就是迂腐了些,脾气也太好了些。”宜兴大长公主接道,不着痕迹地望向坐于主位上的两个年轻人,眼底掠过了无比复杂之『色』:“这人和人的命啊,可真是不一样……”
“是啊,按说咱们是金枝玉叶,自幼锦衣玉食地在宫里长大,结果又怎么样呢?”崇德大长公主拿帕子按住嘴角,轻哼了一声,“最终还不是得向着这些宫外来的平民女子屈膝?无论是平辈还是晚辈,都得仰仗她们度日。甚至,就连受宠的宫婢都不敢得罪,只能小心翼翼地讨好着。”
“谁叫我们纵然生得富贵,却不是甚么万里挑一的凤命呢?”宜兴大长公主挑起眉,“更何况,这位侄媳『妇』的命格似乎格外好。瞧瞧咱们的嫂嫂,做了数十年的透明人,一辈子都没有让先帝正眼看过。终于熬成了太后,依旧须得低眉顺眼地侍奉母后,哪里能过得像寻常太后那样痛快?这位侄媳『妇』便不一样了,手段是一等一的,听说咱们侄儿可是半步都离不得她呢。”
“罢了,不提这些了。”崇德大长公主道,“她到底是皇后,咱们与她走得近些,对咱们也有好处。不过,人们都说花无百日红,宫里又有多少人能盛宠不衰呢?且看看她还能受宠多久罢。”
两位大长公主的窃窃私语,朱佑樘和张清皎自然没有听见。他们正笑望着特地过来拜年的一群弟弟妹妹,亲手将正要叩首行礼的他们都扶了起来。为首的朱佑杬朗声说了好些吉祥话,左右看了看后,趁着邵太妃没有注意,压低声音问:“皇兄,年后我们能去西苑冰嬉么?”
朱佑樘挑起眉,摇首道:“冰嬉危险,你们只能远观。而且,不许大张旗鼓地去,必须带足了人手,免得让祖母和母后她们担忧。”
朱佑杬自然不想听到这样的答案,颇有些失落:“一年也就这么几日能冰嬉。皇兄若是不许,我们只得等到明年。明年不许,我们还得再等——等着等着,我们就该出宫了!我保证,一定仔细盯着几个弟弟,不让他们摔跤,更不让他们接近太『液』池中央,只在边缘顽!”
“就你一个人,哪里能顾得了他们?若是顽得有了兴致,说不得连你自己都顾不过来。”朱佑樘再度摇首道,“罢了,还是有些危险。若是我不在旁边瞧着,你们几个人哪里会乖乖地远观冰嬉?”
张清皎终于听明白,他们兄弟二人所说的冰嬉,便是去湖上滑冰之类的游戏,也觉得很危险。若是哪里冻得不严实,直接掉进冰窟窿里受了风寒,那可不是甚么小病小痛,说不得便会有生命危险。
她思索片刻,劝道:“若想冰嬉,何必去西苑呢?路途又远,又空旷,便是摔了一跤,来不及叫御医瞧瞧,也是极为危险的。不如咱们寻个合适的空地,冻出一层厚厚的冰来顽耍就是了。”
“皇嫂,虽说眼下天候寒冷,但哪里能随随便便冻出一层厚厚的冰来?”朱佑杬觉得她在说笑,“若是真冻出来了,那我们就在宫里顽耍!”
“好,一言为定。”
“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二弟且等两三日,做好了合适的冰场,我便派人告诉你。”张清皎微微一笑。
见她如此胸有成竹,朱佑杬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若是两三日不够,再给皇嫂几日也成。如果能在宫里顽冰嬉,我们也不想跑到西苑去。”毕竟,此事若是被祖母、母后或者他们母亲知道了,他们恐怕也讨不得任何好处,只有乖乖受罚。
“你们且安心便是。”张清皎笑道。朱佑樘见她笑容中仿佛带着几分狡黠之意,心里不禁一热,轻声道:“皇后有甚么妙计?可需我帮忙?”
“万岁爷想顽冰嬉么?”皇后娘娘双眸中含着笑意,“若是冰场做出来了,咱们头一个试玩,如何?”她正好觉得这几天太冷,少了些运动量呢。就算是每天坚持散步,也冷得走不了多久。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当了这么多年的温柔淑女,也已经许久没有碰过冰雪了。悄悄地避开人群松散松散,应该很有趣味。
“好。”朱佑樘一直以为自己喜静不喜动,但此时望着笑容明媚的她,却忽然感觉到了来自于血脉深处的蠢蠢欲动。又或许,他尚且年轻,而每一个年轻人心底深处,也总有几分做些与以往不同之事的冲动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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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除夕之宴结束,诸位大长公主纷纷告辞。周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守不得夜,便早早地回寝宫歇息了。朱佑樘和张清皎将王太后以及诸位太妃送回慈寿宫,这才返回坤宁宫继续守夜。
帝后二人坐在他们上次还没有下完的棋局边,一面闲闲地落着棋子,一面听着外头响起的鞭炮声。不多时,李广便满身风雪地从外头回来了,禀报道:“回禀娘娘,奴才去看过了,未央宫便很合适。”
“那便好。若是能够,先将里头的水缸铜鹤之类的摆设暂时搬开,腾出一座空空整整的院子来。”东西六宫里此时没有任何人居住,未央宫也已经空了一两个月了。张清皎选择它来造自建冰场,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压力。等天气转暖,冰雪便融化了,也不会对宫殿造成任何损害。
朱佑樘听着她吩咐下去,眉尾微微一动。便听她继续道:“用些废旧棉被,将那些容易磕磕碰碰的边角都包裹起来,台阶、门槛之类都须得铺得厚实些。然后,你们再让人往地上泼水。待结了冰,便再泼一层。一层又一层,冻得严严实实后,记得修得略微平整些。此外,除了准备冰鞋外,再做些能推能坐的冰车。”
李广连声答应,便兴冲冲地又出去忙了。
听到此,朱佑樘不禁哑然失笑:“做一个冰场,听起来倒也并不难。怎么以前偏偏却没有想过呢?”说费劲倒是不费劲,场地固然小了些,没有太『液』池那样广阔,但是给弟弟们玩乐已经足够了。
“以前可腾不出一座宫殿来当冰场。”张清皎笑道,“而且,有了太『液』池那样的大冰场,大家都不想再费时费力。如此倒也好,去太『液』池玩乐太过兴师动众,先帝的葬仪又刚过去,说起来确实有些不合适。若是让前朝文武官员知道了,说不得会惹来言官弹劾。咱们只管悄悄地在未央宫里顽,谁都不会知道。”
在她看来,言官们管得有些太宽了,仿佛皇帝便不该有闲暇与休息的时间似的。甚至连对弈这样的活动,都会被极端的言官视为不务正业。所以,若是能够,还是让朱佑樘耳边尽量清静些得好。
“不必理会他们,他们的弹劾也并非每回都有道理。”朱佑樘宽慰道,“若是事事都听他们的,咱们还过甚么日子?我还当甚么皇帝?”
“这倒也是。”张清皎拈起棋子,笑道,“那万岁爷和臣妾,便偶尔任『性』一回罢。”若是有机会,她自然不会做人人传唱的贤良皇后,更不会做甚么安享晚年的慈祥太后。她的行事风格,还是须得让他与众人都渐渐适应才好。温水煮青蛙,迟早他们应该都会习惯的。
作者有话要说: → →
其实我觉得,照照这个熊孩子那么跳脱,一定是有基因的
╮(╯▽╰)╭,据说史上张后的『性』情就挺活泼的……
ps.之前忘了给大长公主们升级,今天都正式升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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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现在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偶尔任『性』任『性』,以后大臣们会习惯的
以及,皇后娘娘对皇帝陛下活动起来的执念,你们也会习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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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亲的地雷,今天的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