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 太子妃忽地披着衣裳叫了一盆热水。这让曾女官很是焦虑, 觉得未来的皇后娘娘实在是有些不讲究。她简直恨不得再度提出来要去给主子站岗值夜了, 但想想对她甚为不喜的皇帝陛下,她又默默地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张清皎用温暖的湿巾给依旧陷在噩梦中的朱佑樘轻轻擦着脸,温暖轻柔的触感犹如无声的呼唤,让朱佑樘『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清醒的瞬间, 他几乎是本能地握住了她的手,用低哑的声音道:“我没事, 睡吧。”
张清皎仔细地给他敷了敷脸, 这才答应了一声。她并不问他做了什么噩梦, 更不问他关于纪淑妃的过往回忆。因为她知道, 能让一贯温柔而又坚定的他在睡梦中流泪的, 必定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询问与唤醒这样的记忆,无异于又一次伤害。
关于纪淑妃当年薨逝之事,肖女官在给她讲述宫中人物关系的时候, 也只是囫囵着提了几句而已。她曾经细细追问,她却一直推说不清楚,显然仍是讳莫如深。不过,不需要旁人提醒,她几乎也能猜得出来。当时笼罩在母子俩身上的,必定不仅仅是认祖归宗之后, 即刻被立为太子与被封为淑妃的幸运——
难不成万贵妃会眼睁睁地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接受皇帝有了活生生的继承人的事实?接受这个本该受她掌控的宫廷早就脱离了她的手心的真相?
寂静的夜『色』里,唯有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朱佑樘搂着怀里的爱妻,慢慢地回想那些被他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那时候他年纪小, 许多事都不清楚,只知道明明刚开始还好好的,可他被立为太子后,便几乎是顷刻间风云突变了。
万贵妃突然对父皇说,与他有缘,想要抚养他。明明王皇后尚在,怎么也该由她来抚养东宫太子,轮不到这位皇贵妃,可父皇还是将他交给了万贵妃。他虽年幼,但在安乐堂里见惯了真正的喜爱与善意,很快便敏锐地察觉出,万贵妃其实并不喜欢自己。
在父皇面前,她状似殷勤慈爱,可一旦父皇离开,她的眼睛就变得无比冰冷,目光犹如寒风一般刺得他瑟瑟发抖。他害怕她,他不喜欢她,他一心想回到母亲身边,哪里能伪装得出亲近之态来?可还没等他寻着机会告诉母亲自己的想法,母亲便突然薨逝了。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万贵妃的亲信女官领着他去的。母亲苍白得仿佛即将枯萎的花朵,手心冰冷。他以为她不慎病了,便叮嘱母亲要听太医的话,好好喝『药』治病,她微笑着答应了。临别的时候,母亲忽然唤住他,笑道:“哥儿,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别像我一样病倒了,也别教我一直替你担心。”
他以为母亲是在告诉他,即使她不在他身边,也一直担忧着他、思念着他。那时的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想回到母亲身边的念头,也许只会让她为难而已。是啊,所有人都告诉他,父皇是这片天地的主宰,母亲又怎么能违背父皇的意思呢?就算他在安喜宫过得不高兴,也不该说出来让母亲难过担忧。于是,他认真地点着头答应了,回道:“娘放心吧!”
母亲扶着宫门,一直目送着他离开,而他频频回首,直到再也瞧不见她的身影,才闷闷地跟着女官回了安喜宫。第二天,万贵妃便把他唤到跟前,面上带着怜惜,眼底却是黑沉沉的一片,告诉他纪淑妃薨逝了。
他不肯相信,他哭着说昨天还见到她了,他想冲出安喜宫再去见她一面——可事实便是,所有人都告诉他,母亲真的在一夜之间便暴病逝世了。万贵妃是这样说的,父皇是这样说的,祖母是这样说的,母后……母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抱着他哄了许久许久。
想到此,朱佑樘眼眸轻轻一动。他怎么会忘了母后呢?也许,这宫里会告诉他真相或者线索的,便只剩下王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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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趁着上朝奏事的时机,万安、刘吉与尹直竟然将那封奏折提了出来,建议由礼部召集文武大臣一起讨论此案的解决之道。群臣顿时大哗,年纪大资格老的人,不免都回忆起了当年宫内宫外对于纪淑妃薨逝的揣测。
朱佑樘神『色』冷淡地望着三位阁老,眼底隐含着怒火。
他何尝不知他们在打什么算盘?万安与刘吉就怕锦衣卫暗自调查之后,此事便会经万家而牵连到他们,让他们丢官去职。所以,他们必须让此事公之于众,闹得满朝风雨,群臣争执不休,拖延调查的进度。而尹直因李孜省一案引火烧身,如今已经是迫在眉睫了,自然希望闹大这件案子,转移东厂、锦衣卫甚至是三司的注意力,自己抓紧机会暂时躲过这一劫。
说不得,他们还希望这一闹,能将周太后闹出来,由她来将这个案子压下去。毕竟,此事若是传得满城风雨,皇家的颜面就要丢尽了,先帝的形象更是摇摇欲坠。在这种情况下,周太后怎么可能坐视锦衣卫继续调查此案?
许是感觉到皇帝陛下的盛怒之意,三位阁老不约而同地跪在地上叩首,交上了他们奏请致仕的折子。三个人口口声声说是自己无能,不能给陛下分忧,望另选贤德入阁代替他们。朱佑樘听了,险些生生地气笑了。
好一个以退为进!在这种关键时刻,竟然都撂担子不干了,这不是威胁是什么?内阁空缺一人或者两人还好说,三人都空缺了,提拔谁,让谁来当首辅,恐怕都是问题!更何况,他刚登基不久,先帝时期入阁的三位阁老便齐齐地请辞,这让文武百官会怎么想?
最紧要的是,朱佑樘不可能让他们背负着“急流勇退”的美名离开。无论他们是利欲熏心还是明哲保身,都必须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负责,都必须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唯有内阁风气一正,朝廷百官的风气才会正。他必须以他们作为实例,让朝廷所有的官员知道——尽管他『性』情不错,但他绝不能容忍的究竟是什么。
于是,年轻的皇帝只得按捺住怒意,笑道:“朕刚嗣位不久,正需要倚重三位爱卿的才智与经验,爱卿们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提致仕呢?若是失去了你们的辅佐,毫无治国经验的朕,哪里能治理得好偌大的天下?”
万安等三人遂顺水推舟地不再提什么致仕,仿佛遇到伯乐的千里马一般,感动得热泪盈眶。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这简直就是一派君臣相得、齐心协力的典范。似有触动的文武群臣中,刘健、李东阳与谢迁等人看着看着,颇有些腻歪之感:从什么时候开始,阁老们才能把精力放到正事上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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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的风风雨雨,不多时便传到了后宫。周太后自然是第一个接到消息的,闻言竟是猛地立起来,脸上神『色』大变。她迅速地转动着手腕上的菩提珠,好不容易才平复了情绪,吩咐身边的女官:“将皇后与太子妃都带到西宫里来。若是皇帝去坤宁宫向皇后请安,便请他直接来西宫见我。”
此时,张清皎正陪着王皇后说话。她委婉地提起不知万岁爷年幼时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情,王皇后便笑眯眯地与她说了些陈年往事。两人正其乐融融、有说有笑呢,但是,还没有等她自然而然地表『露』出对于纪淑妃的好奇,周太后的女官便过来了。
听了女官转述的口谕,王皇后怔了怔,与张清皎对视一眼。两人都隐约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不过,一向习惯于忍耐的王皇后并没有细问,扶着张清皎便往西宫而去,一路上还提起了她想尽快从坤宁宫搬出来:“总不能让你们一直住在清宁宫里。眼下大行皇帝的梓宫已经停灵仁智殿,乾清宫也腾出来了。我若是不搬出去,就连皇帝也不方便移宫。”
“那母后想住在何处?”
“西宫之北的咸安宫便不错,不仅离太后近,也清静。我想与柏贤妃一起搬过去住着,大行皇帝的其他妃子也尽可在咸安宫附近的宫室里住下。”
“可咸安宫已经有些日子不曾修缮了,还是等到修缮之后,母后再移宫也不迟。至于儿臣,在清宁宫多住些时日也无妨。”
王皇后沉『吟』片刻,忽然道:“既如此,那便不必太麻烦了。不如将安喜宫稍作整理,改个名字罢。横竖我与万氏有缘,住了她的宫殿倒也合适。而且,安喜宫很是宽敞,大行皇帝的妃嫔们应该都住得下。”安喜宫可是宪庙精心替万贵妃修的宫殿,论占地广阔,其实不比西宫小;论奢华与舒适的程度,恐怕也不比坤宁宫逊『色』。若是就这样白白放着荒废,实在是太可惜了。
张清皎怔住了,微微蹙起眉:“怎么能委屈母后住在安喜宫里呢?”若换了是她,一定会离生平最大的敌人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你怕是没怎么仔细瞧过安喜宫罢。”王皇后勾起唇角,“便是我住在那里,也称不上委屈。只是有些瞧不上这座宫殿的名字罢了,改明儿咱们娘儿俩好好想一想,早些给它换个牌匾。”万贵妃若是地下有灵,眼睁睁地看着她与柏贤妃以及先帝众多妃嫔住在她的宫殿里,将她存在的痕迹全部抹去,应该会暴跳如雷罢。
光是想一想,她就觉得心中非常愉快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万贵妃:我的安喜宫!你竟然占了我的安喜宫!!
王皇后:不好意思,我只是不忍心让这座宫殿荒废而已。
太子妃:→ →,怎么,住过了就成你的安喜宫了?哪有这样的道理?来,把牌匾摘下来!
王皇后:^_^,现在,没有安喜宫了,只有属于我的仁寿宫了。
万贵妃:qaq,我的东西呢?
王皇后:扔了。
太子妃:和先帝一起埋了。
万贵妃:万岁爷……他一直念着我……
王皇后:唉,是啊,他也只能带东西陪葬了,谁叫我才是以后能光明正大与他合葬的呢?虽然我心里其实不怎么愿意。噢,还有纪淑妃,不,应该是纪太后了,她也能祔葬哦。
万贵妃: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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