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皇帝驾崩后, 宫中始终笼罩在悲痛当中。但再深重的悲痛, 也会渐渐被时光冲淡。更何况, 除了周太后之外,满宫的后妃以及诸位皇子皇女对大行皇帝的感情都颇为复杂。故而,皇太子即将择日登基的消息传出后,众人脸上多少添了些喜『色』。
就连周太后都特意将朱佑樘唤过来, 语重心长地道:“好孩子,你的孝顺, 我与你父皇早已看在眼里了, 今后还须得好生克制些才是。你的身体本便不好, 可别因为哀毁过甚, 反倒是伤了身子骨。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若是病倒了,让满朝文武和我们后宫里这些老弱『妇』孺依靠谁去?”
“祖母安心罢,最近孙儿每天都会好生休息, 不碍事的。”朱佑樘温声回道,“父皇既然将国家社稷托付给孙儿,孙儿便会以此为重。可眼下正是热丧期,孙儿还是想为父皇尽最后一份心意。”
闻言,周太后叹息一声,又将张清皎也叫过来叮嘱了几句。见朱佑樘去忙了, 她忽然慢条斯理地道:“先前你们在宫里的时候,只教了些寻常礼仪,原本觉得已经足够用了。却没想到, 眼下瞧着已是不够了。”是啊,谁能知道,转眼间这位去年此时还仅仅只是位平民的少女,今年不仅成了太子妃,还即将升为皇后呢?
张清皎垂眸应道:“晚辈尚有许多不足之处,恳请祖母与母后教导。”
“我精力不济,可教不了你,倒是可让皇后指点你一二。”周太后笑了笑,“不过,你更需要的是女官。说来,先前你父皇不是赐了一位姓曾的女官给你么?我记得,那时候你们仿佛相处得不错。听说她的病也好了,不如便让她继续跟着你就是。若觉得身边还缺女官,再慢慢提拔也不迟。”
张清皎怔愣片刻,垂首应道:“多谢祖母教导,晚辈必会事事尽心,不辜负祖母所望。”曾女官倒是不足为惧,不过是需要再费些功夫罢了。与她相比,她对周太后那句“听说她的病也好了”更为在意。究竟是何人传出了清宁宫的消息?又是谁将消息送到了西宫?若是此事不查清楚,她恐怕连睡都睡不安稳了。
周太后轻轻颔首,也不再说其他事,便放她去了。待得张清皎行至僻静处,肖女官立即请罪道:“都怪臣看顾不周,也不知是哪个小蹄子将清宁宫的消息往外传。臣这便仔细地去查清楚。”
“今儿回去,便请医女再去给曾女官诊一诊脉。若她果真好了,就让她照旧跟着我罢。至于调查此事始末,稍微用些心,看看这些时日她究竟和哪些宫女太监有往来。先不必打草惊蛇,日后寻了合适的时机再发落。”张清皎神『色』平静,不辨喜怒。
“娘娘,此事是否需要告诉万岁爷?”肖女官知道,此时的主子不过是勉强忍耐着对曾女官的厌恶罢了。若是须得再一次重复几个月之前那种被束缚得喘不过气来的生活,就连她都替主子感到委屈。
“不必了。”张清皎摇了摇首,“万岁爷过两日便要登基了,怎么能拿这样的小事烦扰他?”以前肖女官有大行皇帝作为后盾,她尚且丝毫不惧,不过是稍稍费些功夫罢了。如今她能依仗的人已经没了,周太后与她也不算亲近,不可能无缘无故因着一位女官厌恶她这位孙媳『妇』。只要她不留下把柄,拿捏一个女官又算得了什么呢?
肖女官轻轻一叹:“太后娘娘究竟是怎么想的?无缘无故替那个曾女官出头?”
“不过是爱屋及乌而已。”张清皎淡淡地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能理解这种移情的冲动,只恨不得实现儿子遗留下来的所有意念。可事不过三,这一回她记在心底,下一回她也暂且忍了,第三回却是未必了。当然,面对周太后这样的长辈,怎么拒绝才能委婉而不失礼,她还须得仔细考虑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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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二十三年九月初六,新皇登基。
子时刚过,朱佑樘便开始沐浴更衣。钦天监将吉时定在丑时,其实此时已经不早了。但他依旧坚持不用宫女伺候,身边只留下李广与何鼎。沐浴后,他披着湿发转出屏风,迎面便见张清皎捧着厚实的『毛』巾,立在角落里的铜镜边笑盈盈地望着他。
“太子妃怎么过来了?”他唇边浮起笑意,“这种事,让何鼎他们二人来做便是。”
“臣妾想给万岁爷擦干头发。”张清皎笑道。在她看来,擦头发这样的事,是恋人之间的情趣。既然能够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了,他们俩还得服侍万岁爷穿戴衮冕,正忙着呢。”
朱佑樘往旁边瞥去,何鼎与李广很识相地佯装忙碌起来。原本已经理得清清楚楚的衮冕配饰又小心翼翼地擦了一遍,崭新的衮服、中单、蔽膝、大带等从这一头挪到另一头,再悄悄地换了回来。
即将继位的皇帝陛下对两人的识相表示很满意,便在旁边坐了下来。柔软的『毛』巾随后覆盖在头顶,轻柔而又舒缓地『揉』搓,将湿润发丝间的水汽慢慢带走。纤纤十指在头顶穿梭按『揉』,舒适得令他禁不住有些困乏起来。
“时候还早,万岁爷不如歇息片刻罢。”张清皎道,“等头发擦干后,臣妾便将您叫起来,绝不会耽误待会儿的吉时。”
朱佑樘轻轻点了点头,牵着她来到窗前的榻上躺下。张清皎坐在旁边,缓缓地给他擦头发顺带按压头部的『穴』道。这是她最近一段时日特地向医女学来的,还仔细咨询了专程负责给朱佑樘看诊的太医院院判。类似这种亲密而又能缓解疲惫的按捏手法,她宁可自己多下些功夫,也不愿将这些事交给宫女来做。
不久之后,朱佑樘在她的轻唤声中醒了过来。甫张开眼,他便见她垂眸浅笑,灯光洒在她身上,给她的轮廓勾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
这一瞬间,他有些怔住了,竟是一时间看得几乎转不开眼。他倏然发觉,自己似乎不再是一个在黑夜中踽踽独行的人了。她宛如一弯明月,既徐徐照亮了他周围,也渐渐地将笼罩在他身上的黑暗与乌云缓缓驱散。
“万岁爷,该更衣了。”就算是再不情愿,李广也不得不壮着胆子出声,打破了二人对视的宁静。朱佑樘站起来,将张清皎按回了榻上:“你还不曾见过我着衮冕的模样罢?不如坐在这里,仔细瞧瞧?”
张清皎微笑着答应了,注视着他穿上素纱中单,裹上玄衣纁裳,蔽膝大带以革带固定,佩绶相系,再戴上前后各十二旒珠的冕冠。不多时,那温和如春风般的少年,便已经被华美庄重的衮冕礼服武装成了威严初成的年轻帝王。
她忽觉得心砰砰跳得厉害,眼眸里仿佛再也放不下别人,而是盛满了他的模样。原来,他体贴的时候,她觉得心动;他温柔的时候,她也觉得心动;就连他流『露』出霸气威严的时候,她同样觉得心动。
当他回过首,旒珠轻轻晃动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藏在旒珠后头的眼睛里含着笑意望过来时,就见她粉面微红,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她忽然跪坐在榻上,躬身行了个稽首大礼:“臣妾恭贺陛下登基。”
朱佑樘缓步行过去,将她扶起来:“好好歇息,皇后,等朕回来。”
“那……臣妾恭送陛下。”张清皎目送他转身往外行去,背影依旧清瘦,却因那一身衮冕而显得格外顶天立地。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想起他那一声“皇后”,心底忽觉复杂起来——
他登基为帝,她即将成为皇后。他已经达到了他的人生巅峰,但她依旧须得步步小心。他们再也没有共同的敌人与压力,那她与他之间的恋情,还能持续多久呢?
吉时将至,禁城内灯火通明。一派庄严肃穆之中,朱佑樘独自行在奉天殿前的御道上。丹陛上已经设了祭天的铜鼎香案,他拾级而上,来到铜鼎前,五拜三叩。天穹之上,星辰明月熠熠生辉,银光披洒在他周身,给他笼上了一层带着些许冷峻的清辉。
而后,他又乘辂来到奉先殿,叩拜每一位祖先。因着大行皇帝的神主尚未入宗庙,拜完奉先殿,他便去了一趟乾清宫,在灵堂前叩拜。紧接着,他又去了西宫诣见圣慈仁寿皇太后,再去坤宁宫诣见王皇后。
叩拜结束,昭示着皇帝正式登基,也即将首度临朝。
随着凌晨的钟鼓鸣响,帝王卤簿驾临华盖殿,再至奉天殿正式升殿。朱佑樘在内官与礼官们的簇拥下,从空空『荡』『荡』的奉天殿内缓步行出,立在丹陛之上俯视着底下乌压压的文武百官。锦衣卫的鸣鞭声与钟鼓声陆续响起,群臣齐齐地跪下叩首:“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佑樘透过微微摇动的旒珠,望着他的朝臣们,而后目光渐渐放远,看向远处的奉天门、午门,依稀间更似乎出了禁城、出了京师。这时候,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张深深印刻在脑海中的舆图——此时此刻,他望见了属于他的天下,属于他的江山,属于他的万民。
新帝登基,颁诏大赦天下。京师内外,国朝疆域内皆是一片沸腾。百姓们奔走相告,喜不自胜。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妃:晚辈尚有许多不足之处,恳请祖母与母后教导。
周太后:我精力不济,可教不了你。
钱太后:呵呵哒
英宗:呵呵哒
周太后:(╯‵□′)╯︵┻━┻,我跟晚辈说话呢,你们什么意思?
英宗:→ →,你当过皇后吗?还大言不惭地要教导这个孩子?
周太后:膝盖好疼,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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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归心动,尚且没有足够的信任
所以,两人之间还没有足够的爱,也没有完全放下礼仪规矩什么的
嗯,我是睡觉之前更新的,就当做是给大家拜年啦
么么哒~
祝大家狗年吉祥!旺旺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