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朱佑樘与皇子皇女们便正式除服。宫中不再穿孝, 但顾及到朱见深的情绪, 大家依然身着颜『色』浅的素服。所有鲜艳的『色』彩仍是在禁城中绝迹了,安喜宫的丧事带来的压抑气氛依旧不曾消减半分。
只是,再如何压抑,也更改不了喜事即将来临的事实。转眼又过了数日, 一月三十日那天,朱见深命嘉善长公主驸马王增前往太庙, 告知诸位祖先, 皇太子的纳征告期册封礼即将举行。直到这时候, 清宁宫内的朱佑樘才终于得知, 纳征告期册封礼的正使是英国公张懋, 副使则是少傅兼太子太师与吏部尚书的华盖殿大学士万安万首辅。
“万安……”太子殿下仔细擦拭着供在案头的泰山,嘴角轻轻地勾了起来。最近万首辅对他格外殷勤,很是关注他的课业。以往在文华殿听他的功课时, 不过是例行公事一般的点评,评完后就紧赶慢赶地回去处置政务。如今他却舍出了不少时间留在文华殿,不仅不着痕迹地吹捧他,还试图投他所好。
果然,万贵妃薨逝,着急的不仅仅是万喜万达等娘家人, 还有曾经依附她的所有人。梁芳如是,万安如是,还有许多正惶惶然不知道该走谁的门路来讨好他的许多人亦如是。
可梁芳是什么人?万安又是什么人?堂堂国朝首辅, 毫无文人名士的风骨,更无臣子的忠诚,犹如一个卑劣的小人般只知媚上,与梁芳、李孜省以及继晓之流的佞幸之辈又有何异?万首辅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单从他不顾脸面,死活要与万贵妃娘家论亲戚一事来看,日后他便绝不可能将他留在内阁当中。
当然,太子殿下正在想些什么,万安万首辅并不知道。他正一心想借着婚礼一事让太子殿下对他改观,同时也暗中寻宫人仔细打听千岁爷的喜好。既然他能靠着给皇帝陛下进献避火图与小『药』丸获得重用,未必不能靠着这些获得千岁爷的青睐。毕竟,哪个男人不喜欢这些呢?太子殿下不过是还没开窍,所以刚开始须得慎重行事罢了。等到新婚燕尔之后,他万安又何愁寻不着机会进献些好东西呢?
二月初一,朱见深依旧身着衮冕来到奉天殿,接受文武百官朝拜。正使张懋与副使万安皆是一片喜『色』,向着皇帝陛下四拜。皇帝脸上却并没有分毫喜意,只是示意传制官宣读制词:“兹择鸿胪寺卿张峦嫡长女为皇太子妃,命卿等持节行纳征告期册封礼。”
张懋与万安领命,将朝服换成吉服。照旧是仪仗礼乐在前头开路,接着,给太子妃家准备的一百二十八抬纳征礼一抬又一抬地出了左顺门,皇太子妃的仪仗车辂紧随其后。张懋和万安骑马随行,浩浩『荡』『荡』地往大时雍坊的张府而去,引来了无数平民百姓围观。
到得张府,一百二十八抬纳征礼整整齐齐地列在正堂前。皇太子妃的仪仗车辂亦停驻在大门内,戴义命女官从车辂里头取出皇太子妃冠服以及配饰等放在正堂内,同时还有行礼时必要的玄纁束帛谷圭等物。
礼官进入正堂,穿着朝服的张峦缓步而出,便听他道:“奉制封皇太子妃,遣使行纳征告期册封礼。”在他的指引下,张峦出正堂相迎。张懋与万安分别捧起纳征制书与告期制书,众人才转身依次进入正堂。
这时,另一位礼官举着玉帛册案上前,供正副使将节与制书放下。张峦朝着玉帛册案行了四拜礼,跪在案前。张懋宣读纳征制书,将玉圭授予张峦;万安宣读告期制书,也将玄纁授予张峦。张峦跪拜,行完四拜礼,请他们两位进入次间,暂时休息片刻。
这时候,纳征礼与告期礼都已经结束,剩下的便只有册封礼了。肖女官捧着皇太子妃首饰和冠服进入中堂,戴义命太监们将太子妃的仪仗与车辂引到中堂前。
中堂内,披散着长发的张清皎端坐在主位上,目光清湛,神态庄重。肖女官与众宫女跪满一地,举起翟衣与凤冠:“太子妃娘娘,请更衣。”
张清皎望着绣满翟鸟的蓝『色』红镶边翟衣与饰满红蓝宝石点翠的凤冠,久久不曾言语。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很清楚等待着自己的将是怎样的未来。可当曾经在博物馆中见到的翟衣凤冠出现在面前时,她的心里依然不由得一震。
太子妃,皇后,皇太后……
等待着她的不仅仅是残酷的宫廷斗争,还有沉甸甸的责任。毕竟,在后世受过十余年教育的她,本便不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她所考虑的,也绝不仅仅是自己的幸福与家族的兴衰,而是这个民族、这个国度的兴衰与历史更替。
曾经的她,也曾想象过自己之所以来到这个时代,是为了掀起蝴蝶效应,改变遥不可及的未来。可当漫无目标的想象即将变成探手可得的现实的时候,当她无比靠近权力的中心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了历史的重量。
所谓的“蝴蝶效应”,并不仅仅是想象中的变化,更不是一时兴起的兴致。当她有能力的时候,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如何避免数百年后那场持续了一百余年的深重苦难,还有此时此刻这个国家的所有民众。
她能做什么?需要做什么?应该怎么做?
答案绝不可仅仅靠一时冲动和一腔热血,更不能依靠曾经看过的那些玛丽苏或者杰克苏小说,而是要靠她自己去找寻,去发现。历史,不是一个人能改变的,而是一群人才能改变的;历史,也绝不是一代人能改变的,而是数代人才能改变的。
如果上天让她来到这个世界,赋予她的是这样的使命,那她便从今日开始,彻底接纳罢。她应该追求的不再是小情小爱,不再是围绕着一个男人的生活,而是力量,改变的力量——在宫廷里,追求小情小爱反倒不现实,还是追求力量更实在一些。
“太子妃娘娘,请更衣。”见她久久没有回应,肖女官又一次重复道。
“起来罢。”张清皎道,徐徐起身,张开了双臂。
宫女们立即围拢上来,帮她脱去衣衫,只留下贴身的小衣。而后,一件一件穿上翟衣。如云般的鸦发也簪成了高髻,戴上了沉甸甸的凤冠。耳上垂了金凤,手腕上戴上周太后赐的双龙衔珠臂钏,手中持着碧玉笏。
细腻的宫粉轻轻地扑在脸上,淡扫蛾眉,轻抿胭脂。清丽秀美的面容被掩盖在了脂粉与胭脂底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陌生的年轻贵『妇』。妆扮完毕后,宫女们捧来铜镜,张清皎对着镜子里似熟悉似陌生的少女微微一笑。这笑容里并没有她往日里的模样,而是雍容华贵,仿佛是换了另外一个人。
听说太子妃娘娘已经大妆完毕,戴义遂去往正堂请节册。张懋与万安将节和册书给他,立在正堂前等候。戴义则捧着节册来到中堂前,将节和册书放在案上。
随着肖女官的一声轻唱,盛妆的张清皎在宫人们的拥护下,缓步从中堂内走出,跪拜香案后缓缓起立。宫中派来的赞礼女官朝她行四拜礼,又朝着册书的方向行礼。而后,赞礼女官跪下,张清皎也跟着跪下。
宣册女官捧着册书宣读道:“帝王之统天下,必致重于国本婚姻,以嗣万世!寔关系于化原,惟选淑德以配元良,斯迓鸿休而永宗社,礼典具在,今昔攸同。朕长子皇太子佑樘,天赋纯资,学全睿德,年长已冠,宜谐室家。尔张氏,鸿胪寺卿张峦之女,夙蕴闺闱之秀,克遵姆傅之箴,时及于归天作之合!兹特授金册,立尔为皇太子妃。尔其祗服荣恩,恪修『妇』道。惟孝惟诚,以事上奉祀。惟勤惟俭,以持己。率人存鸡鸣儆戒之心,笃麟趾仁厚之化,有蕃嗣续,庆衍邦家亿万斯年,允光内助。尔惟敬哉!”
读完后,宣册女官将册书捧给张清皎,赞礼女官捧着玉圭也献给了张清皎。张清皎接过来,将册书交给肖女官保管。肖女官跪拜,而后众位女官与宫人以及戴义等太监等,皆四拜太子妃:“恭贺太子妃娘娘。”
张清皎微微颔首:“诸位请起。”随后,便扶着肖女官转身进了中堂。
册封礼结束,戴义拿着节出来禀报给张懋与万安。两人便将节放回采舆中,而后张峦照旧请他们喝了几杯酒,拿出礼物送给两位以及戴义与女官等。张懋和万安都笑着恭喜他,这才返回禁城复命。
进入乾清宫复命之前,戴义特地叮嘱了徒弟王献几句:“去清宁宫向千岁爷报个信,就说一切平安顺利。太子妃娘娘瞧着气『色』极好。”许是人靠衣装,他在见到翟衣凤冠妆扮的太子妃的时候,竟是一时间都认不出当初那个清丽秀美的少女了。当然,这样的小细节便不必告诉太子殿下了,等到大婚的时候留待他自个儿发现去罢。
张府内,众人望着身穿翟衣头戴凤冠的张清皎,竟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崇敬之意。在肖女官的坚持下,张家所有人都对太子妃行了国礼。然而,本应该很是肃穆的行礼,却因太子妃忽然起身而中断了。
张清皎亲手将张缙与何氏、张峦与金氏以及钱氏、张岳、李氏等诸位长辈扶起来,弯着唇笑了:“既然叙完国礼,便该叙家礼了。此外,我还有些话想与长辈们说。不过,这些时日以来,爹爹与诸位都忙着筹备六礼,实在是辛苦了。今天且去歇息罢,明天我们再细说也不迟。况且,我这身衣衫大家见着都不甚自在。还是将它换下来,咱们一家人再好好说话罢。”
众人互相看了看,每个人心里瞬间都转过了不同的念头。
肖女官不着痕迹地摇了摇首,不由得想道:究竟是谁与她说的,太子妃娘娘温柔和顺?必定是位极好伺候的主子?以她看,这位娘娘极有主见,往后可不是普通的难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 张姑娘:我明白了,我拿的是改变世界的宫廷大女主剧本。放心,我会努力追求权力的!
老天爷:等等,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张姑娘:剧本我已经很清楚了,导演!
老天爷:不,导演不是这么想的啊!!
太子殿下:_(:3∠)_,怎么觉得我家的卿卿一回家后就变了个人似的?泰山泰山,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泰山:o(* ̄︶ ̄*)o
————————————————————————————————————————————
拿错剧本,太子妃重建人设ing
拿正确剧本的太子殿下:……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
走礼仪的时候可能会有点枯燥,么么哒,带着考据的心,差点写成了论文,大家原谅我吧。
礼仪参考《明朝宫廷典制史》,太子妃册书参考了它和《宪宗实录》
至于皇太子妃的翟衣究竟是什么样的,大家可以去网上搜q版大明衣冠图志,衣冠都非常美貌,我都是拿它当参考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