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佑樘听说万贵妃又去了一趟光辉殿时, 已是一两个时辰之后了。平日里皆是淡淡微笑的太子殿下难得皱紧眉, 对侍卫们表示了不满:“光辉殿的守卫是怎么回事?若是随便甚么人都能闯进去, 要他们又有何用?”
何鼎与李广对视一眼,回道:“殿下,那一位可是贵妃娘娘。除了西宫她不能随便闯之外,这宫里还有甚么地方她去不了的?”
莫说是光辉殿了, 便是乾清宫与坤宁宫,万贵妃也并不是没有闯过。不经传召随意去见皇帝与皇后, 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之事, 宫里人也早就已经习惯了。就算是清宁宫, 她若是想来也如入无人之境。只是常年与太子两看两相厌, 周太后又帮着孙儿严防死守, 她才不敢妄动罢了。
联想到万贵妃的骄奢跋扈,以及上一回“绑架”众位良家子的蛮横行为,朱佑樘心里越发担忧了。不期然间, 他便仿佛想象出了当时张氏被欺负得泪落如雨的模样:“最终如何?可有人受伤或者受了惊吓?”
“好些个宫女都被抽了鞭子,女官被罚在雪地里跪了将近半个时辰。”李广赶紧道,“听说张娘娘被吓着了,似乎是哭了……后来,贵妃娘娘仿佛是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没有将张娘娘带回安喜宫。”
闻言, 朱佑樘便有些坐不住了,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该去西宫向祖母问安了。” 万贵妃定不会放过张氏,这种事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 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欺负自己未来的妻子?但退一步来说,他眼下不过刚有能力自保,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未婚妻。在这禁城中生活,暂时还须得依靠祖母的护佑。
何鼎和李广难得见太子殿下流『露』出急切的情绪,不禁都颇有些惊讶。选完妃之后,他连提也不曾提过太子妃,对光辉殿也仿佛没有任何好奇。在今儿这件事发生之前,他们还以为太子殿下尚未开窍,对未来太子妃也没有什么兴趣呢。想不到,他竟是默默地将未婚妻放在了心里。
就在朱佑樘匆匆赶往西宫的时候,周太后听着沈女官描述当时的情景,不由得笑出了声:“这宫婢倒是想得简单,还以为谁都会轻易受她蒙骗呢。随口就挑拨离间,嘴里没有一句好话,果然从来没有想过死心,一直紧盯着东宫不肯放!!”
提起万贵妃,她的脸『色』便有些难看。再望向张清皎时,不禁愈发觉得这孙媳『妇』实在是挑得极好:“好孩子,幸得你聪敏过人,懂得与她虚与委蛇。不然,当时她若是蛮横起来,说不得就将你掳到安喜宫去了。安喜宫是她的地方,于你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
“回太后娘娘,民女也不过是灵机一动,耍了些小聪明罢了。”张清皎垂眼应道,“假意与她交好,为的便是暂时稳住她。不然,恐怕年前年后,光辉殿都会过得不甚安稳。等到不必与她虚情假意的时候,民女必会与她断绝往来,免得引起误会。”最重要的便是,绝不能引起太后与太子两位的误会。
“这样的小聪明,眼下确实也该用一用。就如同今日一般,消息总有不能及时传到的时候,我亦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你这也是不得已为之的自保之法。”周太后握住她的手,慈爱地笑了,“只是须得小心,这宫婢是个不折不扣的毒『妇』,甚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她送你的东西,可千万不能用。”
“太后娘娘放心,民女省得。”以万贵妃在后世留下来的名声,就算所有人都鉴定说她送的礼物能用,张清皎也是不敢用的。宫斗剧本的关键便是“防不胜防”,敌人送过来的东西,谁知道夹带着什么奇怪之物?
正说着呢,外头忽然传来高唱:“太子殿下前来给太后娘娘问安。”
“今儿怎么来得早了些?”周太后疑『惑』道,不由得看了一眼未来的孙媳『妇』。若不是朱佑樘在她跟前从未显『露』过什么情绪,她恐怕会以为今日孙儿是为自家的媳『妇』来的。略作思索后,她使了个眼『色』,让沈女官带着未来孙媳『妇』离开。毕竟圣旨未发,他们又尚未成婚,还是须得避嫌为好。
张清皎行礼告退,与沈女官带着宫女往外行去。为了不冲撞太子,她们刻意挑了侧边的游廊前行。却不想,因着外头忽然落了雪,朱佑樘亦是走到了游廊里来避雪。双方迎面遇上,张清皎立即垂首屈膝:“民女张氏,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罢。”朱佑樘的目光落在她乌压压的发髻上,发现她今日并未戴假髻花冠,亦没有戴宫中时兴的尖棕帽,而是梳着堕马髻,看上去仿佛随时都会散开似的。她穿的衣裳倒是襦裙样式,裙裾边的禁步在寒风中轻轻作响,犹如敲击奏乐,很是动听。
他其实想问她今日是否被吓着了,但望着她的发顶,他却迟迟没有问出口。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众目睽睽之下,贸然与她说话也似是有些唐突。旁人不会怨怪他失礼,只会责备她不该随意出现在他面前。
张清皎垂着眼,感觉到太子的步伐似是在她跟前略停了停,随后便缓步行远了。随在他身后的两位小太监低声唤了她一声“娘娘”,弓着身子跟了上去。她缓缓地立起来,亦是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外走去。
沈女官不着痕迹地端详着她的神『色』,又望向远处太子的背影,心中轻叹:两位贵人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尚未开窍呢。连这般单独相遇的时候,都如此冷淡,简直是白白浪费了相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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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晨,万贵妃就张罗着让人大张旗鼓地送了一堆礼物去光辉殿——首饰摆设衣料吃食,简直是应有尽有,整整摆满了一屋子。不仅如此,她还以解闷为名,给张清皎送了一只嘴甜的鹦鹉。
收到这些礼物,张清皎表示很“欢喜”。不仅立刻吩咐宫人登记造册,还提着鸟笼子逗个不停。前来送东西的女官离开的时候,她还特意赏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笑道:“有劳李女官回去禀报贵妃娘娘,多谢她送来这么些贵重的礼物。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必定会给贵妃娘娘寻更好的礼物,以回报她的恩情。”
回到安喜宫后,李女官将张氏的神情举止描述得活灵活现,话里话外难免有些看不起之意。万贵妃斜倚在长榻上,嗤笑道:“小门小户出来的,这辈子哪里见过甚么好东西?都是些我看不上的玩意儿,也只有她才会当成宝贝。”
“可不是么?这张氏不过是秀才之女,哪有甚么眼光。贵妃娘娘随便给几样东西,她也会当宝贝似的供起来。”李女官道,“就算她以后当了太子妃,也未必能得到多少好东西。宫里顶尖儿的首饰,不是送到安喜宫就是送到西宫,再不济皇后那里也得有一两样,哪里轮得到她这个太子妃呢?”
“若是她穿戴得太寒酸,也不像样。”万贵妃似笑非笑道,“到时候便将我那些压在箱底落灰尘的首饰,送她几件罢。”她的名贵首饰数不胜数,不少都是戴过几回就不想再动的,送给张氏也正好合适。就这么一个小可怜,能戴她的首饰便已经是幸运了。
主仆俩嘲弄着光辉殿那一位没见过世面,仿佛都忘记了万家亦只是椽吏出身。当年万父因亲眷犯罪被牵连,谪居霸州。由于生活无着,寻着机会便将年仅四岁的女儿送入宫中为宫女。若不是奉孙太后之命去照顾年幼的太子朱见深,万氏又哪里会有今日?顶多也不过是个曾经服侍过孙太后的老宫女罢了。
这时候,梁芳过来求见。废太子之事暂告一段落后,他虽然保住了御马监太监的职缺,却远远不如从前受宠了。一则朱见深不喜他涉入前朝过甚,认为他过界了;二则李孜省与继晓复宠后,都对他展开了报复。
李孜省认为自己是受了他的牵连,连继晓都觉得他当时弃车保帅很不地道,两人遂想方设法渐渐将他从皇帝陛下身边挤开了。便是他绞尽脑汁想进献更多的小『药』丸也没有用,因为李孜省炼出来的丹『药』也有同样的效果,甚至继晓进贡的欢喜佛香亦有助兴之用。于是,梁芳慢慢地失业了,眼下也只剩下万贵妃这座随时都有可能失去的靠山了。
“听说贵妃娘娘送了好些礼物去光辉殿,宫中都已经传遍了。”梁芳前来,照例是带了不少好东西,“老奴想着,贵妃娘娘的库房空了,总得有更好的添补上,这便来给贵妃娘娘送些小玩意儿了。”
“你倒是一直都很有心。”万贵妃道,懒洋洋地看了一眼他送的那些宝贝,显然并不算太感兴趣。
“老奴还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讲。”梁芳说着,左右看了看。
看在他伺候得用心的份上,万贵妃示意周围的宫女太监都退下去。便听梁芳压低声音道:“贵妃娘娘既然能送礼物去光辉殿,为何不送给清宁宫一份呢?太子若是承了情,暂时不计较之前的事了,日后甚么事不好办?”
“他会承情么?”万贵妃冷笑,“送给他的宫女,一个都没有碰过。甚至连看一眼都懒得,全都扔在旁边不管。连千娇百媚的宫女都如此了,还有甚么礼物是他能看得上的?”
“宫女他看不上,那是因为他不开窍。太后送的,皇后送的,他不都没碰过么?这是件好事,他指不定连太子妃都不想碰呢,往后哪里能生得出皇太孙来。”梁芳笑呵呵道,“贵重礼物就不同了。贵妃娘娘送了礼物,太子殿下哪能有不收的道理?便是他不愿意收,有陛下在旁边,也必须恭恭敬敬地收了!”
“收下贵妃娘娘的礼物,往后他还敢待娘娘无礼么?贵妃娘娘是长辈,送了礼物也算是主动与他和好了,东宫再也寻不着借口折腾出什么事来。再加上有位倾向于娘娘的太子妃,娘娘掌控东宫还不是早晚之事?老奴以前不提,是担心娘娘一直在气头上,不想对东宫用水磨工夫……”
万贵妃仔细思索,冷笑道:“也罢,就让那病秧子得意一段时日,以为是我做小伏低罢。横竖也须得与张氏往来交好,降低他的警惕也方便日后行事。”至于行什么事——还用说么?皇帝还没有驾崩,谁说太子之位就一定是稳当的?指不定这棵病秧子什么时候就会出事呢?
这天晚上,安喜宫又光明正大地送了一堆礼物去清宁宫。
朱佑樘提着一只鸟笼,瞧着里头蹦蹦跳跳的鹦鹉,听它聒噪着喊“太子万福”之类的吉祥话,禁不住问:“所有的鹦鹉都是这般吵闹?”听说今儿光辉殿也得了一只,那一只也这般吵吵嚷嚷的,几乎都停不下来么?
“许是刚过来,所以有些控制不住罢。”何鼎道,“寻常鹦鹉也只是热闹些罢了。听说,光辉殿的张娘娘便很喜欢。”
太子殿下皱了皱眉,原本想说将这只鹦鹉也送去光辉殿,仔细想想却不妥。罢了罢了,若是张氏喜欢,他便暂且养着它罢,再过两个月就能交给张氏一起养着了。总归不过是只扁『毛』畜生,也不必太在意究竟是谁送来的。再者,第一天送来,他便弃而不养,传到父皇耳中也不太像样。
作者有话要说: _(:3∠)_……
最近有一点点卡文,大家见谅~
时间关系,今天的小剧场暂时省略啦~
ps.大家可以为万阿姨倒计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