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 张家那些被掩藏了数十年的矛盾冲突终是浮出了水面。尽管所有人都试图当成一切从未发生过, 可彼此之间相处到底仍有些微妙。直到张峦从京师赶回来, 张家依然笼罩在异样的气氛之中。
张峦拜见了张缙与何氏,察觉异常后,心中难免疑『惑』。于是,刚回到自家院落, 他便将女儿唤进了书房询问:“究竟出了甚么事?怎么你大哥见了我都低下头不怎么说话?你叔父的脸『色』也极为难看?我方才瞧着,伯父伯母的气『色』也似是有些不好。”
张清皎便将前后之事一一与他说了, 没有夹带任何个人感/情/『色』/彩。张峦听得心绪起伏, 最终只是替受了欺负的女儿觉得委屈, 思及自己却仅仅是怅然地长叹一声:“没想到, 大侄女竟然是这样想的……也怪我只顾着一心读书考取功名, 却忽略了忱哥儿这些年受的委屈。他『性』情宽厚不计较,其他人在背后还不知是怎么议论的,唉。”
“大姐姐见自家兄长受到忽视, 难免为他抱不平。不平之意积累得多了,自是处处都觉得伯祖父偏心。大哥哥却不似她那般多想,所以难免心中有愧,这才无颜面对爹爹与叔父。”张清皎道,“爹爹与大哥哥好好说说话,解开他的心结便是了。”
“这是自然。咱们张家可不能因着这一次争执, 伤了彼此的情谊,将好好的一个家都折腾散了。不过……”张峦皱紧眉,苦笑道, “皎姐儿,你说,你堂伯母她……唉,瑜姐儿那些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或许堂嫂心里也是那般想的罢。伯父伯母将我们姐弟三人养大,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却不曾想,我与你叔父都已经成亲生子,却始终依附着他们而生。可不是甚么都不曾做,便占尽了大房的好处么?”
“爹爹哪里算得上‘甚么都不曾做’?不是一直发奋读书,勤勉进学么?”张清皎宽慰道,“两位长辈将爹爹当成亲子一般悉心抚养,爹爹也将长辈们当作父母一般恭谨孝敬。这不是甚么值得羞愧之事,反而是一段佳话呢。如今咱们家确实尚未独立生活,也无法报答伯祖父与伯祖母的恩情,可日后便说不准了。等到爹爹金榜题名,还愁不能报答二位么?”
听了女儿的鼓励,张峦眉宇间的愁绪稍减了几分,又问了几句张鹤龄与金氏。张清皎答得很详尽,将张鹤龄时而熊时而不熊、金氏如何维护自己都说了。他听着,也能察觉出女儿话语间未尽的复杂之意。女儿如此,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你娘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我已经想通了,绝不能将她当成甚么贤内助来看,只当是又养了个不懂事的女儿便罢了。她若对你不好,你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做主。她若对你好,你也别急着推拒,毕竟你们是母女,血脉亲情无论如何都是割舍不了的。”
张清皎垂首称是,张峦望着袅袅婷婷的女儿,不由得轻叹:“好孩子,你既然已经见过了那位孙家的二公子,对这桩婚事又是如何想的?且不提别的,他可还合你的眼缘?没有唐突你罢?”
想起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张清皎沉默片刻,方道:“他是个好人。”只相处短短片刻,她能判断的也有限。不过,毫无疑问,截至目前为止,这位少年应该是质量最高的一朵桃花了。
她不似张清璧,一向慢热,也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至少须得相处一段时日,充分了解对方之后,她才可能动心。只是,如今这个时代哪容得下未婚男女相处呢?相看时能见上一面已是幸运,若非长辈允许,成婚之前或许很难再见面。虽比盲婚哑嫁要强些,但对她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也因此,张清皎早便想得很清楚——此世的婚姻谈不上什么情投意合水到渠成,不过是一次赌博罢了。若是赌得对了,那便是两情相悦;若是赌得错了,那便是相敬如宾。不同的婚姻有不同的过法,婚前的仔细考察也不过是增添些许幸福的几率罢了。
“孙家的人我倒是认得,只是并不太熟悉。”张峦道,“这孙家的老祖父,曾是你堂伯父的同窗,人到中年方中了举人。你堂伯父去世后,两家的来往便渐渐地少了,因而我与他的长子孙友也不过是认识罢了。不过,后来你大哥与他家长孙成了同窗,往来也紧密了些。”
“孙友娶妻丁氏,生有二子二女,前几年刚中了举人。大公子孙伯强已经二十四五了,与你大哥同一年中的秀才。二公子孙伯坚,今年十七,就在今年的童生试里中的秀才。大女儿与二女儿都已经出嫁,嫁的也是咱们兴济县的书香门第。”
“一家人都『性』情和善,我已经向你伯祖母细细打听了一番,也不见甚么污糟事。”想起女儿“愿得一心人”的条件,张峦又重点强调了孙家的家风,“孙家祖父一辈子只娶了一妻,孙友亦是如此。孙伯强的娘子连连生了两个女儿,他们家也一直没提纳妾。说起家风,应该算是极为端正的。”
“……”张清皎正垂眸静思,便听自家父亲试探着问——“你觉得如何?”
“全凭爹爹做主。”秀丽少女抬起眼,微微一笑。
既然此生的婚姻必须要赌,那何不索『性』赌一回呢?赌孙家的清正家风,赌那位少年和善的『性』情,赌她便是输了亦能愿赌服输!赌她就算感情上输得一败涂地,亦能独立生活绝不会亏待了自己!
见女儿展颜而笑,张峦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既如此,那我便再去仔细打探。听来的毕竟不能完全当真,唯有亲眼得见,我才能彻底放心。还有那孙伯坚,可得好好考校一番他的学识才好。国朝的秀才千千万,不是甚么人都能得中举人,更不是甚么人都能金榜高中的。”
************
几日后,借着张忱在家中举行的文会,张峦见到了孙氏兄弟。诗文唱和间,他仔细观察着这位未来的女婿,很遗憾地发现自己竟是挑不出甚么错处。这个少年当然并非完美无缺,可那些无伤大雅的细节并不值得深究。少年的表现足以让他意识到,眼前的年轻人或许便是女儿期待的夫婿——品『性』第一等,才华第二等,家境第三等。
是夜,张峦独自在书房里饮了足足一坛酒。次日酒醒后,他便去向何氏问安,委婉地答应了孙家这门婚事。何氏立即派人去给孙家下了帖子,孙家也忙不迭地应了,说要选个黄道吉日前来拜访。
到得那一日,张清皎稍作妆扮,扶着金氏去了何氏的院落里。
原本按张峦的意思,金氏今天大可不必出现在孙家面前,只托辞正在病中休养便是了。但何氏认为,就算金氏犯了天大的过错,也不至于须得缺席儿女的婚姻大事。她的一片慈母之心并未作假,让她亲眼见一见未来亲家与女婿,说不得也能令她更深刻地反省先前的作为。
张峦索『性』来问女儿的意思,交给她来全权决定,是不是想让金氏在场。张清皎想起前些时日金氏维护自己的模样,忽然有些不忍心将她完全排除在外。她到底是这具身躯的母亲,某些场合还是顾全些较好。
一身簇新的金氏悄悄地打量着自家女儿,难掩眼底“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意。母女俩到底不似从前那般亲近了,只说了两三句话,便已是静默无声,仿佛有无言的尴尬与淡淡的排斥渐渐蔓延开来。
一路上,金氏数度欲言又止,很想问问女儿究竟喜不喜欢这桩婚事,却难免又想起金家来,哪里还敢触动女儿的不堪回忆?因此,直到进了何氏的院子,她才仿佛保证一般对女儿道:“我,我绝不会『乱』说话……只管听伯母的……你,你放心便是。”
“那便有劳娘亲了。”张清皎微微颔首。
这时,正逢张清璧带着丫鬟告退出来,抬眼望见她们母女,不由得微微一愣。张清皎淡淡地瞧着她,见她立在门口一动不动,显然是有甚么话想说,便对旁边的金氏道:“娘先进去罢。”
金氏放心不下,犹豫地看了看张清璧。张清皎浅浅一笑:“娘亲尽管放心,璧妹妹只是想寻我说几句话罢了。”张清璧的战斗力实在有限,她从未将她放在心上。若换了是张清瑜,或许还需要她上心,防着些明枪暗箭。
金氏进门后,从姊妹俩便沉默地打量着对方。
张清璧望着对面着橘红『色』缠枝花上襦与秋香『色』菊纹六幅湘裙的秀美少女,目光从她乌云似的发间『露』出碎珍珠攒的花冠,移到耳上坠着的碧玉葫芦耳珰上,继而又落向她手腕上两只羊脂玉手镯。衣裙是张峦从京师捎带回来的,据说是姑母亲自给她做的;首饰是祖母赏的,据说给了她一整套水头十足的羊脂白玉头面。
尽管很不情愿,但张清璧不得不承认,凭着她的能力,实在是挑不出这位从姊的任何疏漏之处。她咬了咬唇,眼底微微发红:“人逢喜事精神爽,皎姐姐今日真是格外光彩照人。想来,孙家的那位丁夫人也一定会像祖母一样……喜欢皎姐姐……”
“承妹妹吉言。”张清皎扬眉微笑,脸上自然而然地浮起了淡淡的晕红,“等到妹妹日后遇见了如意郎君,我也必定会给妹妹送上祝福的。”
张清璧脸『色』一白,到底没有忍住眼泪,转身便离开了。
水云望着她的背影,禁不住轻声嘀咕道:“怎么倒像是姑娘成了坏人似的?”
张清皎闻言,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张姑娘:本姑娘赌了!不管是输是赢,愿赌服输!
太子殿下:卿卿好魄力。
张姑娘:→ →,万万没想到,竟然庄家通杀了。
太子殿下:那卿卿敢不敢再赌一回?嗯?
张姑娘:o(*≧▽≦)ツ┏━┓,赌了!
太子殿下:o(* ̄︶ ̄*)o,放心,这次你一定能赢的。
————————————————————————————————————————
赶脚小剧场有点剧透了
看看大纲,又砍了点无关的情节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天平安夜双更,太子殿下会出现哒~~
如果还没有意外的话,下周二太子殿下就选妃啦,等到元旦的时候,你们就能看到他们相见~
╭(╯^╰)╮,相见后就洞房花烛,节奏快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