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穿着一身藤黄『色』儒生服, 生得很是端正, 眉眼含笑, 犹如冬日旭阳,教人生不出任何警惕之心来。他停在数步之外,目光只在少女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礼貌地挪开了:“姑娘且看, 这桂树生得高壮。便是寺庙里的梯子足够高,以令弟如今的状态, 也很难独自一人扶梯而下。”
张清皎端详着软绵绵地在树上趴着的熊弟弟, 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对。不过, 这并不意味着她会贸然接受陌生人的好意。后世也就罢了, 此世礼教森严, 与生人离得远些总不会有坏处:“公子且放心,小女子家里有力气足够大的仆婢,将舍弟背下来应当是无妨的。”
少年笑了笑, 默默地退到一旁不语。张清皎见他不离开,也不好枉顾对方的好意特地让他避开,便只得带着平沙退了几步。少年与少女之间相隔数丈,各自带着丫鬟小厮,旁边又有来来往往的香客。便是再严苛的人见了,也无法指摘他们的行为。
不多时, 水云果然带着两名扛着梯子的粗使婆子来了。张清皎便命一名婆子在下头扶着梯子,另一名婆子上去接张鹤龄。两名婆子都生得很是肥壮,其中一人登上梯子的时候, 木梯似乎有些不堪重负,发出了令人瘆得慌的吱呀声。
张鹤龄见状,哪里敢挪动半步,差点没哭出来:“姐姐,梯子眼看就要断了……如果她再背上我,梯子一断,我们都从梯子上滚下来——我自己滚下来兴许还伤得轻些,要是她砸在我身上,我还能活吗?”
张清皎被他气笑了:“梯子没这么容易断,别犹豫了,赶紧下来罢。若是你觉得她上梯子危险,那你自己下来如何?以你的重量,是绝不可能将梯子压断的。”既然是自己作的死,那就算是跪着也要作完。有始就得有终,能上就得能下,多简单的事啊。
张鹤龄探出脑袋,往下看了一眼,又赶紧闭上眼抱紧了身下的桂花枝:“不……不成……”
旁观的少年忍俊不禁,视线从熊孩子身上微微一挪,不着痕迹地望向了少女秀丽的脸庞,心里因那双眸子里的鲜活而微微一动。出于礼节,他并不敢细看,目光复又移开,停留在地上的那一抹影子上。不过,唇角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姑,姑娘,怎么办?”站在梯子上的婆子也不敢用力拉扯张鹤龄,颤颤巍巍地回过头,脸『色』有些苍白。张清皎见她也战战兢兢的,便索『性』让她下来,又吩咐水云道:“她们二人恐是不成,只能在下头扶着木梯。这样罢,再去请一位大师傅过来帮个忙。”
“姑娘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少年走到桂树下,让婆子们扶好梯子,提着袍角不紧不慢地登了上去。到得梯子顶端时,他冲着张鹤龄一笑,耐心地引导着熊孩子慢慢地挪过来,落入了他怀中:“瞧,别怕,我在你后头呢,便是你没抓稳,我也能护着你。下脚的时候也别着急,只须跟着我一步一步下去即可……”
等到他们终于落在地上的时候,熊孩子也从腿脚酸软无力的熊样,恢复成了平日里充满活力的模样。他扬起笑容,连连对那少年道谢:“多谢大哥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大哥,我今天就得困在树上了!”
少年被连声的“大哥”逗笑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过,你既然不能在高处视物,往后可得小心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可不是聪明人该做之事,还会连累你姐姐与家人替你担心,懂么?”
“懂了!”张鹤龄笑着搔了搔头,“往后再也不会了!”
“多谢公子救下舍弟。”张清皎上前行礼,“不知公子尊姓,改日该让家中长辈带着舍弟去府中道谢才好。”对方乐于助人,教导熊孩子也很是耐心,她自是非常感激。单只从这位少年的举动来看,便是品行上佳之人,亦是值得张家结交的对象。于情于理,至少也须得从兄张忱出面,带着张鹤龄走这一遭才好。
“不过是举手之劳,姑娘很不必放在心上。”少年抿唇微笑,“再者,其实我与令兄相识,如今亦是同窗。彼此既是故交,便更是不必如此客气了。”说着,他躬身行礼,转身便翩然离开了。他身后的小厮悄悄地抬头看了张家姐弟一眼,赶紧跟了过去。
张清皎想了想,冲着熊孩子温柔一笑,眼神与动作无不透着“回去之后咱们再算账”之意。张鹤龄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不情不愿地跟在她后面,怎么也掩盖不住满脸苦相:若是能回到半个时辰之前,他绝不会嫌弃书童平安胆小不敢爬树,更不会自己亲自爬上树去摘桂花串。
牵着熊孩子特意向寺庙里的和尚致歉之后,张清皎便回到了长辈们在的寮舍。他们刚进门,正好遇见张忱来问安,口中道:“真是巧了,孙儿约了一群同窗在外头的竹林里开一场文会,没想到祖母正好过来进香。”
在座的中年『妇』人们都附和着说“巧”,其实每一位心里都很清楚——进香与文会都不过是彼此相看的由头而已。她们想要相看的年轻士子们已经在外头了,那些士子的长辈应该也正借着进香为由,打算寻个机会光明正大地观察她们张家的姑娘呢。
何氏从来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点点头道:“既然都已经来了,便让这些孩子都过来见一见罢。若他们家的长辈也在,不妨请她们一同过来,正好叙一叙话。兴济县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说不得彼此曾经就是故交旧友呢?”
“是。”张忱带着小钱氏转身便要离开。张清皎无声无息地牵着熊孩子跟了出去,低声与他们夫『妇』说了方才发生的事:“父亲不在,我也只能托大哥哥了。有劳大哥哥帮着寻访这位恩人,之后再带着鹤哥儿上门致谢。不然,我心里始终是过意不去。”
张忱若有所思,轻轻笑了笑:“你们一提,我便知道这位义士应该是谁了。放心,若是我没有猜错,他们家与咱们家确实是世交。如果他瞧见鹤哥儿被困在桂树上还不理不睬,反而有违咱们两家之间的交情。不过,便是世交也不能缺了礼数。改日我就带着鹤哥儿去他家走一趟,总该好好谢他一谢。”
“多谢大哥哥。”张清皎行礼道,目送他们离开。
转入回廊的时候,小钱氏捏了捏手中的绣帕,忽然对张忱道:“去接那些内眷之前,是不是得将咱们家的姑娘都唤回来?总该让咱们家的娇客都留在寮舍里才好,免得不小心被人冲撞了去。”
张忱略作思索,点头道:“她们留在寮舍内,也显得更为贞静一些。不过,客人亦是怠慢不得,你派了丫鬟去给妹妹们送信就是。”这次进香是何氏发起的,自然以张家为主,其他家为客。招待客人不可轻慢,须得以顾全礼节为先,旁的倒是其次,方不至于失了礼数。
小钱氏便低声与丫鬟说了几句,见丫鬟匆匆去了,这才安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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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张清璧等人都回到寮舍,张家的仆婢们立即抬了张屏风过来,请姑娘们都在后头坐着。不多时,便有客人陆续而至。有的是长辈携着儿子与侄儿;有的是长辈独自前来;有的则是年轻人自行前来拜会。林林总总,少说也有十余人,算上还未进来的,大概将近二十人。
张清皎不免在心里苦笑:这几位姐妹里,只有她与另一位姐妹年纪偏大些。看来,伯祖母是打算靠着这一次群体相看,赶紧将她的婚事定下来,这才牵头举办了这样一场“集体相亲会”。整个兴济县尚未婚配、家世尚可的年轻人,大概都已经来了。若是错过了这一回,下一回再想挑得合适的相亲对象可就难了。
姑娘们屏住呼吸坐在屏风里头,只要稍稍抬头侧首,便可隐约瞧见一两个陌生的影子。只是,不仅她们对客人感到好奇,客人也对她们充满了好奇。为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持良好的仪态,她们根本没有机会抬起眼看。
屏风之外的女客们坐下后,也都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里头螓首微垂的几位姑娘。坐姿仪态、身段衣饰,无不是她们观察的对象。初时或许觉得张家的姑娘们都很端庄娴静,但看得久了,自然便瞧出了些许微妙的差异。
这时候,又一位女眷脆声笑着走进了寮舍,听着很是爽利:“说来,也有半年不曾见老夫人了。老夫人瞧着还是这样精神,气『色』如霞,简直将我们这群老货都比到了泥里。”
“啧,你这张嘴哟,可是比谁都更会说话些。便是知道你说的都不是真的,老身也不自禁地信了。”何氏笑呵呵地道。旁边的钱氏笑着接道:“方才远远地便听见你的笑声了,人还没见着呢,我们便都猜必定是你来了。”
“那下一回也不必叫丫鬟在外头通报了,我只管进来就是了。”
“呵呵,可不是么?咦,这可是你们家的二公子?大公子倒是常来我们家,二公子却是几乎不曾来过几回罢?来,来,近前来给老身仔细瞧瞧。”
“晚辈见过老夫人。”熟悉而又陌生的清朗声音响起来。
张清皎眸光微微一动,听出这正是方才那位少年的声音,随后便感觉到两道目光似有似无地从她身上掠了过去。因着心神大都在外头的客人身上,她并未注意到,张清璧咬了咬唇,终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迅速地抬头往外望了一眼,眸子微微一张,便又红着脸赶紧低下头。
“听说二公子前一段时日刚中了秀才?这可真是少年有为啊。”何氏笑着夸赞,又仗着自己年长,直率地问,“不知你可给他许了婚事?”
“这不是正想请老夫人来帮着参详参详么?”爽利女子笑了起来,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作者有话要说: 男配:^_^
张姑娘:嗯,是个好人。
男配:多谢姑娘夸赞。
太子殿下:→ →
张姑娘:放心吧,他确实是个好人,但也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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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亲已经说了男配的名字
下一章我会写到哒,今天比昨天提前更新啦,好现象,争取明天19:00准时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