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太太,此举究竟是何意?”张氏毫不客气地问,不着痕迹地挪了一步,正好挡在自家侄女前头。金氏也反应过来,挑起眉打量着眼前这位清瘦高挑的『妇』人,目光在她那些精致的金银首饰上略停了停,方道:“原来这位便是大姐曾经提过的周家太太。”
周家太太定定地望着她们,眉目间隐约可见焦躁:“二位,可否借一步说话?”
“该说的早便已经说清楚了,咱们如今也没有甚么可说的了。”张氏道,“不过,我略有些好奇。咱们这回相遇,究竟是巧合,还是周家太太刻意为之?若是前者,便只当是一场偶遇便罢;若是后者,大约就是‘有其子便有其母’了。”
她说得无比直接,周家太太脸『色』越发难看了,辩解道:“这不是不方便打搅么?我实在是没有法子,只能出此下策了。至于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当时也不过是一时心切罢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两位太太与张姑娘原谅则个。他是无心之失,只是觉得许久不见,想多看几眼而已,并没有别的意图。”
张氏冷冷一笑,并不答话。金氏眉头锁得更紧,看了看身边的大姑姐,似是有些拿不准究竟该用什么态度。毕竟,她虽然知道此事,却并未经历过相看时的场景,更不知其中究竟有什么缘由,便是跟着生了一场气也转头就忘了。
周家太太似是察觉了什么,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她,神情放柔了些:“也罢,既然二位不愿意私下商量,那我便在这里说明白。当时我因有事赶得有些急,礼数不太周到,许是让沈家太太误会了,这才闹出了后头那些不愉快。张家太太,令嫒不仅生得好,『性』子也好,其实我初见时心里便喜欢上了,不若……”
张氏哪里容得金氏回应,就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立即打断道:“原来你们周家所说的‘喜欢’,便是如此毫无礼数地转身就走?哎哟,那我们张家的姑娘还真不稀罕这样的‘喜欢’。周家太太还是尽管留着这些‘喜欢’,给未来的儿媳『妇』去罢。”
周家太太眉头一动,想不到她竟然公然讽刺自家,心里的怒火“腾”地涨了起来,冷笑道:“我这是在与张家太太说话,想听的也是张家太太的回应,沈家太太很不必抢着说话,免得教人误会。”
张氏脸『色』微沉,瞥了瞥金氏。金氏只觉得后背一寒,哪里还敢说什么别的话?“大姐的意思,便是我们家的意思。我家姑娘与令郎无缘,周家太太还是另寻合适的姻缘罢。”她难得很清醒——明白即使自己有些心生动摇,觉得这桩婚事不似想象中那般差,张峦也绝不可能同意。
周家太太犹自不肯死心:“那些不愉快之事,何不就让它们随风而去呢?咱们能认识,也是难得的缘分。这样的缘分,若不好好珍惜,委实是可惜了。”以她的『性』情,显然不可能一直向人低声下气。说过了这些话后,她便再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表情也越发僵硬起来。
“说得倒是轻巧。那可不是甚么‘不愉快之事’,而是一次无礼的‘羞辱’。”张氏满面嘲弄,“周家太太,咱们两家之间知根知底,完全不必玩拐弯抹角那一套。我很清楚,你当初之所以没瞧上我家侄女,并非因为她有甚么不足,不过是瞧着你的宝贝儿子太在意她,全然忘了你这个当娘的,心里有所不满罢了。”
周家太太愣住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在后头听着的张清皎也有些感叹,想不到自家姑母对于这一类“婆婆”的心理变化了解得如此深刻。不必多想,她也能替张氏继续剖析补充——
如周家太太所愿,这场相看之事没有了下文。她又赶紧替儿子张罗下一门亲事,却没想到,她那儿子却莫名地情根深种,反倒是执拗起来,坚持非张家女不娶。周家所有长辈齐上阵,也没有令他回心转意,反而让他折腾得家里鸡犬不宁。周家太太实在无计可施,只能暂时妥协,答应他一定会将人娶进来。
儿子越是在意的人,周家太太反而越是警惕、越是厌恶。瞧她如今的模样,眼底满满的都是嫌弃,不过是勉强忍住才不曾流『露』出来而已。张清皎丝毫不怀疑,假如她真的嫁过去,等待她的必定是备受磋磨的日子。婆母对不喜欢的儿媳『妇』,一向有许多杀人不见血的磋磨法子。周家太太想必并不介意在她身上好好试一试。
话已至此,周家太太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她沉着脸,有些敷衍地行了个礼,转身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张氏倏地轻声唤住了她:“周家太太,此事到此为止。你们若不再纠缠,我们也必定不会追究。我只希望,不会听见甚么奇奇怪怪的话传出来。否则,日后苦恼的便不是我们,而是你们了。”有周秀才在,周家能抓的把柄可多得很。周家太太若是敢颠倒是非黑白,坏侄女的名声,她们并不介意替周秀才也好好宣扬一番。
周家太太的背影一僵,勉强回首一笑:“沈家太太将我当成甚么人了?”
“我不过是稍作提醒而已。”张氏似笑非笑道,“莫要欺侮张家不是京师本地人士,没有多少亲朋好友。我们沈家若论起人丁与出息来,也半点不输周家。我们当家的与你家族兄相交多年,更是极好的朋友。彼此之间若是因些许不谨慎之事交恶,未免也太可惜了。”
“沈家太太想得太多了。”周家太太淡淡地道,目光落在张清皎那张秀美白嫩的脸庞上,眼底的心绪不禁微微一变,竟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随后,她也没有再逗留,匆匆地便带着仆婢走开了。
因着这一『插』曲,张氏与金氏都有些失了兴致。拜完所有的佛菩萨后,张氏便问小沙弥要了两间静室休息,拉着金氏私下嘀咕去了。沈洛原打算赏一赏即将盛开的菊花,张清皎也早已答应陪着她去。但姊妹俩到底有些顾虑周秀才一家,不想在寺庙内再遇见周家人,便只得作罢,去了另一间静室歇息。
张鹤龄口里说不累,眼珠子转了转,便带上平安满寺闲逛去了。张清皎担心他忽然犯了熊『性』,自不量力地去寻周秀才的麻烦,就派了水云跟着他。水云『性』情活泼,便是张鹤龄有意甩开她,凭着她打听八卦的本事,也能将小家伙挖地三尺给找出来。
静室内,张清皎侧卧在长榻上,合上眼睛闭目养神。忽听得旁边传来一阵衣裳摩擦的细碎响声,紧接着便感觉到沈洛拿手指头戳了戳她:“我想问问你……你究竟想要甚么样的夫婿?若是能够,我也替你仔细看看,打听些知根知底的适龄人,总比某些空有虚名的陌生人更强些。”
张清皎勾起唇,依旧闭着眼,随口笑道:“生得高挑俊俏,颇有才学,能够与我谈论古今,也不介意与我议论国事家事;琴棋书画样样都能通些,平日能够与我一同在书房里消磨时光;懂得尊我敬我维护我,更愿意好好地宠爱我;便是我生不出儿子,只有女儿,也会与我一样疼爱女儿;没有甚么通房丫头,更不会纳妾,真正与我相知相守、白头偕老。”
“呵呵,上哪里找这样的人?若是世上真有这样的人物,谁能不爱?谁不想立刻就嫁了?”沈洛不轻不重地掐了她一把,“我是认真问的!”刚开始时,她确实听得极为认真,一面分析着表妹的喜好,一面细细回想夫家可认得这般品貌的少年郎。但听到后头,她却觉得表妹不像是说真的,反倒像是说梦中遇到的情郎一般虚无缥缈。
张清皎张开眼,笑意盈盈:“我也是认真答的。”是啊,连后世都未必能寻得这样完美的男人,又何况是此世呢?视传宗接代为一切,不需要控制自己,稍有些钱财便会纳妾……此世九成九的男人,一点也不值得她投入整颗心。顶多只能当作协议结婚,只能将主母当作一份职业,好好经营罢了。
“可别做白日梦了。”沈洛轻轻地弹了弹她的额头,“说些实在的罢。你们好不容易来到京城,我希望你能长长久久地留下来陪我。可惜我家小叔的年纪实在小了些,才十一岁呢,否则,我就想方设法让你当我的妯娌了。”
闻言,张清皎不由得失笑:“洛姐姐这才是白日梦呢?不必替我担忧,姻缘亦是看缘分。该是我的缘分,迟早会是我的,不必着急。至于究竟是着落在京师,还是兴济或者旁的地方,其实都无妨。只要不离兴济太远,我都不在意。”
沈洛怔了怔,总觉得有些无法理解——为何自家表妹在面对婚姻大事时,依旧这般从容淡定?就仿佛对未来的婚姻毫无期待似的。
在崇福寺用过了素斋后,两家人便打算离开了。临出山门时,正好遇见那位自带圣光的主持大师。张氏忙不迭地带着金氏向他行礼,张清皎与沈洛、张鹤龄也跟着行礼。
大师扫了扫他们,扶须笑了:“女施主不必着急,小施主的缘分还未至呢。”
张氏皱了皱眉,金氏双眸发亮:“大师,小女的姻缘甚么时候才到?是否着落在京城?”
大师呵呵笑了起来:“天机不可泄『露』。老衲只能提示一句:回到来处,必有收获。”
金氏听得半懂不懂,张氏也皱起了眉。主持大师却并不打算细细解释,而是飘然走开了。他才迈开几步,空中便忽然一片暗沉,黑压压的乌云猛地压了下来,伴随着隐约的电闪雷鸣。
一场秋雨,不期而至。
只顾着赶紧躲雨的张清皎等人并没有发现,主持大师一面加快脚步回寺中,一面低声嘀咕道:老衲知道,老衲知道,这已经是第二回了。放心,老衲一定记得,事不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