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过去了,整个城市都变了,变得更年轻,更繁华,更嘈杂。而位于偏僻破旧的老城区中心的市精神卫生医院及戒毒中心,依然保持着三年前的破旧,肃穆,宁静。
无名赶到精神病院门口时,天色已大亮,那个封闭的高墙深院已沐浴在一片绯红的晨曦,无名伸手轻叩铁门栏杆,那个熟悉的看门人探出了半个脑袋,疑惑的看着无名。
“大叔,是我,你还记得么?”无名赶紧主动招呼,表现出一副老熟人的模样。
“哦?你是。。。。。。”看门人比三年前老了很多,反应也明显迟钝了很多,睁大一双眼角残留着眼屎的昏花眼睛疑惑的看着无名,却没有出来开门。
“我姓陆,是特护病房604号何先生的朋友。”陆无名赶紧报出了要探望的病人。
看门老人见是特护中心的访客,立刻屁颠屁颠的出来开了门,脸上挤出了一丝诞媚的笑,开门上下扫描了无名一眼,见他双手空空,脸色渐渐泛起了一层阴霾。无名不敢怠慢,赶紧伸手从背后的背包摸出一条利群阳光香烟塞了过去,看门人并不推让,接了烟顺手丢进了门房窗口内的破办公桌上。
看门人要了无名的身份证,装模作样的登记了一下,便带着无名沿着那条熟悉的铁栏封闭的走廊,朝门诊住院一体化的大楼走去。走廊两侧的病人活动草坪一片碧绿,没有了几年前的那种斑驳,草坪上增加了一些运动器材,凉亭也翻新了,那块曾经锁着一个病人的石头还在,那个病人却已不知去向。
“大爷,我记得那块石头上,以前锁着一个病人。他。。。。。。”物是人非,无名不禁有些怜悯起那个可怜的病人。
“咳咳,陆先生,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种野蛮粗暴的治疗方式早已经淘汰了,现在对那些重症病人都采取了封闭隔离治疗,公开把病人锁在院子里对医院的影响不好,侵犯人权哩。”看门人的观念也在与时俱进,居然跟无名扯起了人权。
说话间,看门人已将无名带到了门诊大厅,大厅内冷冷清清,两名清洁工正在清洁地板,一些早起的病人蓬头垢面,穿着肮脏的病服,趿拉着拖鞋来来去去的逛游着。
“陆先生,那边楼梯,直上六楼,左转就是特护中心,按一下门铃,值班护士就会替你开门。”进入门诊大厅,看门人替无名指点了方向。
“谢谢!”无名道了谢,急匆匆直奔楼梯口。
“喂,陆先生,等一下,我想起来了,你是陈博士的朋友,对不对?”看门人突然记起了三年前的那一次探访,叫住了无名,眼里露出一丝兴奋。
“大叔,我是陈博士的朋友,有什么事么?”无名诧异的回头,疑惑的看着看门人。
“嘿嘿,没事,没事!”看门人呲牙一笑,转身匆匆的去了。
无名无暇多想,径直踩着楼梯匆匆拾阶而上,上到四楼,被一个坐在楼梯中间的大胖子挡住了去路,那是一个穿着肮脏白大褂的胖子,脖子上挂着一个听诊器,肥厚的手里捏着一支巨大的针筒,正是多年前那个追着给其他病人打针的精神病人。
“这位医生,麻烦您让一下。”无名小心翼翼侧身来到他身边,希望他能够让一点空间让自己跨过去。
那个“胖医生”闷头不语,缓缓的挪动屁股给无名让了一条上行线,无名急忙一个箭步跨了上去。
“以后不要叫我医生,我不是一个好医生,我害死了我的病人,我害死了她,呜呜呜,呜呜呜!”无名正要上去,后面那个“胖医生”居然跟他说起了话,说着说着居然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如果当初我没有来到这个伤心的地方,就不会遇见她。如果没有遇见她,就不会天天给她打针。如果我不给她天天打针,她的毒瘾也许就会慢慢戒掉。如果她戒掉了毒瘾,她就不会死。如果她没有死,我就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守在这个伤心的地方。。。。。。”胖子见无名停住了脚步,嘴里又开始絮絮叨叨的继续念叨起来。
“那个吸毒女孩死了?”无名记起了三年前那个骨瘦如柴,提着裤子到处乱跑的戒毒女孩,陡然间多了一丝隔世的伤感。
“她说她喜欢被我追着跑的感觉,喜欢被我按住打针的感觉,所以我每天都要追着她,按住她给她屁股上打一针。直到有一天她死了,医生说是死于毒品发作。我才突然明白,她不是喜欢我给他打针的感觉,而是喜欢我针筒里的毒品。我知道我病床抽屉上的那瓶注射药水只是一瓶水,可是我不知道谁把水换成了毒品。
我虽然很多时候脑子不清醒,但有时候也会突然变得很清醒,会突然看透很多东西。当听到她死于毒品发作一刻,我便想到了我的“药水”,我替自己注射了10毫升,于是我恍惚中看到了她笑着出现在我面前,我又开始追逐她,又开始按着她替他打针。。。。。。”胖子渐渐语无伦次,恍惚的呢喃着。
无名不愿再打扰属于他的独立世界,打扰他对逝去的那段诡异感情的追思怀念,轻轻的抬起脚步,无声无息的离开了那个“胖医生”,心情陡然间沉重了很多,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他已从胖子的语无伦次听出,那个毒瘾女孩一直在利用神志不清的胖子,利用他替她注射毒品。因为她身在戒毒中心,自己无法收藏毒品,自己也无法替自己注射毒品。于是她把本院知名的“胖医生”的药水掉了包,换成了毒品,然后勾搭胖子说她喜欢被他追,喜欢被他压着打针。
在一次次的追逐,一次次的强行注射之下,胖子渐渐对她产生了某种感觉,某种正常人称之为爱的感觉,陷入了某种习惯性的痴迷。而那个毒瘾女孩是不是也对胖子有了感觉,也有了某种习惯性的依赖?
现在她已经死了,答案永远留在了她毒品催化后的恍惚意识里。
只留下了那个痴痴的胖子,痴痴的神经病人,依然痴痴的沉浸在他早已恍惚杂乱的精神世界里,永远都无法再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