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荒草丛生间的一条窄窄的小路上急速飞驰着。这是一条延伸到每个人都不愿踏上的路,从这条路送走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过,而每一个送人的人除了悲伤,痛苦,心里深处又多了一层恐惧:下一个送走的人会是谁?会不会是自己?
无名这次不是送人,是去看望一个离去的人,一个带着他许多牵挂的人,在生死之间的碰撞接触中结下不解之缘的人。
“到了!”小何嘎然刹车,无名蓦然从漂浮的思绪惊醒。
放眼四周,一脸惊叹。原来荒草尽头,居然别有一番洞天。高大的门楼巍然肃立,四个肃然的大字:“桃李陵园!”
整个陵园雕饰在山脚下的天然景观之间,俨然一座大型的自然景观公园,一个离去的人能够长眠于如此青山绿荫间,是不是也会很惬意,很悠然?看着如此豪华的墓园,无名突然想起了陆家坟,那一片淹没在荒芜衰草的陆家祖坟。相比之下,自己的家族祖先是不是住的太寒酸,太冷清了一些。
“无名,想什么呢?下车,我陪你进去。”小何下了车,主动给无名拉开了车门。
“啊,不用,我自己进去。”无名急忙歉意的拒绝。
“也好,记住是在右侧桃园3号陵长息路104号,进门右拐,按着路标一直找下去。”小何掏出手机,找出黄静静的详细住址,一字一句的读给陆无名。
无名默念一遍,已记住心里。迈开大步进入了陵园大门,在冷冷清清的值班室前,两名值班保安登记了他的身份,便顺着里面林荫路走进去。穿越百米林荫道,挡住路中间的一座花坛将前面的路一分为二,路标明确显示:左行是李园,右行是桃园。
无名沿着通往桃园的路一路走下去,眼前豁然开朗,修剪整齐的绿色草坪一望无际,上面齐齐整整的规划成一个个小方块,每一个方块上都树立着雪白的大理石墓碑。放眼望去,除了少数几个墓碑刻了死者的姓名,生卒年月,大多数墓碑都是空白等待状态,显然它们的主人还没有正式入住这里。
无名按照路标指示,一路寻找过去,快步走了十几分钟,方才进入3号陵的地界,进入3号陵地,又辗转5分钟终于进入了长息路。沿着长息路一个一个墓碑的走过去,空白,空白,还是空白。直到104号,他默然走过去,墓碑上一行新进篆刻的清晰的字:爱女黄静静长息于此。旁边小字是生卒年月:生于一九八七,卒于二OO五。
墓碑前环绕了几束鲜花,一个石雕的燃烧炉内依然残留着烧尽的纸灰。仓促而来的无名,既没有买花,也没有带纸币。他带来的只有一颗真心关切的心。他知道此刻的静静,需要的不是花,也不是可以冥界购物的冥币,她需要的是有个人陪她,陪着她说说话。
无名轻轻蹲在墓碑上,一双粗糙的手温柔的摩挲着冰冷的石碑,放佛摩挲着静静冰冷苍白的面庞。默默的摩挲着,眼光里闪动着一丝泪花。
他虽然没有说话,他是在用心说话,用只有他和她能够读懂,能够感受到的话表达着彼此的思念,眷恋。
她在离去一刻,遇见了他,在即将怀着一生的遗憾离去的一刻,别无选择的离去一刻,她选择了他。有时候别无选择的选择也许就是一个人最好的选择。他在她弥留的时刻,走进了她,那一刻,他不愿伤害一个即将离去的灵魂,怜悯和同情让他接纳了她,
她走后,他在她的日记里慢慢的读懂了她。
花开就一次成熟,他却错过。但花叶凋零的余香,夹杂在泛黄日记里的余香,却深深融入了他的心,他的生命。
这一刻,他化成了一座石雕,跟石碑熔铸一体,恒古不变的石雕。
他和她,空间虽隔断,时间却凝固成一个点,生死相隔的两颗心交汇在这一个永恒的瞬间。
日西斜,山风渐冷。一阵阴测测的风一划而过,无名打了一个冷战,蓦然从僵化凝结的情绪惊醒。
夕阳如血,山顶燃烧如火,碑影斜斜的拉长在绿荫草坪。无名双手撑着石碑,唇轻轻凑上前,轻轻的吻在那个娟秀的“静”字。
一阵冰冷的感觉,刹那间仿佛那一次诀别一吻冰冷双唇的感觉。一滴泪滑落,化作一滴清脆欲滴的碧绿,闪烁着碑前那一束鲜花间。风吹过,幻化出叮叮玲玲的一阵悦耳声。
无名的目光被那一阵悦耳声吸引,却发现那花间一点玉玲珑,一滴晶莹的泪挂在淡绿的透明美玉上。
斜阳斜照,透明的玉上一滴透明的泪,幻化着一种淡红色的凄美。
护身玉?陆家祖传的护身玉?
这块玉不是挂在了静静最贴心的地方,陪着她一起走了吗?它怎么会在这里?再次出现在无名的面前?
无名惊愕的盯着那块玉,那块晶莹剔透的玉。
因为他的一滴泪,伤心欲绝的一滴泪,触动了那一枚藏身花束间的家传护身玉,让他在离别一刻发现了它。
如果没有那一滴伤心欲绝的泪,这块玉又会不会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无名轻轻的捧起那块玉,那块贴身十几年的护身玉,默默的把它戴在了脖子上。既然静静有心把它还给自己,那么她也一定希望他戴着它,戴着她和他曾经共同拥有过的一件东西,值得他们永远珍惜记忆的东西。
默默离去的无名,时不时恋恋不舍的回眸那一座冰冷的碑。
这个地方除了静静,周围的私人墓地几乎都是空置着,静静住在这样冷清的地方会不会很孤单,很寂寞。无名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他有一种给静静找几个邻居的冲动:你们既然给自己买了墓地,为什么迟迟都不肯入住?这样空置着多可惜,多浪费?
他应该帮着这些可怜的人们早点了却他们的百年夙愿,早点让他们入住空置的归宿。。。。。。想着想着,无名的眼睛深处渐渐泛起一层淡淡的杀气,血红色的杀气。
“喂,无名,你没事吧!”一阵手重重的拍在无名肩头。
“啊!何律师,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无名蓦然清醒,紧张的擦着额头的汗水。
“太阳都要落山了,看你还不出来,我只能进来找你。天黑之前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天一黑,这里就不再属于我们。”小何样子有些紧张,明显感觉脑后冷风习习。
一路驱车在来时的小路,日薄西山,荒草间虫声啾啾。
“无名,怎么这么久。现在案子已经了了,你也算给死者一个交代。你只是一个负责办案的警察,心里也不必太内疚。”小何见无名情绪低落,主动开解道。
“她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就算那个小子受到了惩罚,又能改变什么?”无名喃喃低语。
“嗯,对于一个离去的当事人,竟然背负起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你是一个尊重生命,尊重职业的好警察。”小何赞许的叹息。
在他心里,一直以为无名跟他一样,只是一个有职业精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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