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直接对一个福尔摩斯说他在说谎,除非是另一个福尔摩斯。并且这样的指摘也往往得不到回复。
福尔摩斯们深谙互相交流的方式。
这勾起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一点点兴趣,但也不算完全。毕竟一个中二时期满脑子扑在谜题里的大侦探对于一个稍微有趣一些的对象都会有点兴趣,这不代表他愿意带上一个累赘。
累赘?对,就是累赘。
所以他在考量。
他低着头,看着那个难得有了勇气居然大喇喇对他说他在说谎的女学生。
她太弱了,尽管有着时不时去健身的习惯,但实际上她的肱二头肌最多撑起五公斤的哑铃,腿举都超不过三十千克——他甚至怀疑自己走路快一些这姑娘的小短腿就会跟不上步伐。
他吞回去了这样的话,因为他想听她说完。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样的心态就像所有的中二青年渴盼外人对他们的评价,并且试图从中汲取些什么。尽管他对于大多数金鱼的评价都嗤之以鼻。
“您说谎了。”维维很是肯定地说,“您刚才的语速比以前更快。”
“说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吞吞吐吐,”她不让自己露出一点胆怯的模样,尽管这是她第一次正式的运用她这一点能力,又或许这在芬迪教授眼里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能力,“尤其对于您这样的……天才来说,您已经知道我要问什么,内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所以会抢答。”
说完这个之后维维又补了一句:“您若是诚信想要瞒我,我肯定不能发现。”
维维不知道的是,这句话……福尔摩斯先生还挺受用的。
夏洛克的眼神依旧停在维维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已经是和几年前的维多利亚不一样了,不止是气质,似乎连长相都变了。
她挺敏感,而这样的敏感一般会造就一个人的多疑、自卑,容易对别人的行为猜忌。但是偏偏她……
现在她具备一定的理论知识,这代表她脱离了瞎猜。而她的冷漠——就是第一次他发觉她改变的时候的那种冷漠,能够让她把这种敏感变成她的一种能力。
福尔摩斯先生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当他在考虑这些的时候,就已经是在考虑带上她的可能性了。
他慢吞吞地说:“你坐下。”
维维有点疑惑,但还是乖乖坐下了。然后她就看见芬迪教授优雅地坐下然后把腿长长地伸展开,又往后躺在沙发背上,手指交叠于腹上。
阳光照着他半张脸,高挺的鼻梁扫下阴影。
这个动作,再歪一点就像是葛优躺。芬迪教授做这个动作,虽带有一点慵懒,但不至于颓靡,甚至,优雅极了。
维维暗自呸了一下,妈个鸡你就会看脸嘛?
这种心理活动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懒得去探测,他脑袋放空了两秒算是休息,然后淡淡地开口:
“你知道些什么了。”
“关于爆炸案?”维维愣了愣,问。
看到芬迪教授近乎不可计的点头之后,维维才继续往下说。
“首先爆炸的规模很小,”维维本来想翻笔记本,但是她忍住了,在芬迪教授面前她总是会忍住很多多余的动作多余的话,“这种小规模的爆炸说明它具备一定的针对性,嫌疑人不意造成太大的伤亡。既然是有针对性的,那么动机就很可能是针对个人的冲突。”
“情感上的,利益上的,等等。”
维维试图在脑海里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她很快回忆起了自己笔记本上写的一条比较明晰的主线。
“投弹者是懦弱的,因为他不愿意和受害人进行直接接触,这说明他后期返回犯罪现场的可能很小,”维维很快补充,“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我觉得可以通过监控去判断。因为出于看热闹的可能性,案发前进入过店里的人很有可能回来看一眼被炸成了什么样,而嫌疑人却不会。”
福尔摩斯先生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很小的动作,就像是轻轻地弹了一下。
维维不能确定是不是错觉,就只能停下来,想听芬迪教授会说什么。
但是他没有开口。
“我没进过那间商店,但是我的舍友去过,”她回忆起安吉丽娜的话,“她说价格还算不错,挺适合学生。也推荐我去过,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去。”
“额……现场的证据我看不到,”她又抓住一个关键词,炸/弹,“从某些途径偷炸/弹,比如从拆迁队那儿弄炸建筑的那种,首先规模就不符合吧,其次如果是经过正当渠道流出的一些炸/药警方应该已经开始追根溯源了,既然目前没破案,意思就是这一条路行不通。”
“要么是嫌疑人抹去了一些记号,要么是炸/弹根本是自制的。”
“不管是哪一种,都说明嫌疑人具备一定的知识水平。”
“要安置炸/弹的话,一定是进出那家店不显得奇怪的人,一定相当平庸,不然很容易被导购注意到,”维维小心地看了一眼芬迪教授,她怀疑芬迪教授被当做嫌疑人一定是因为他被导购小姐注意了,“所以年龄来说是17-24左右,学生面孔。”
“这里有个大胆的猜想,很有可能就是剑桥的学生,”维维抿了抿唇,“直觉吧。”
芬迪教授的耐心在猜想这个词冒出的时候告罄。
实际上也很普通不是吗。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直觉很容易出错。”
他的语气降了调,声音就像是大提琴拉出最低的一个音符。
“犯罪心理,只是一个概率学。”
他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确实会考虑犯罪心理的可能性,但是他始终都知道,这不过是概率。也就是说,很多时候都是要跳出框架的。
而他接触的,真正强劲的对手,从来就不在框架内。
“你用两个概率,然后跳跃到了结果?”
他用的是反问句,但声音很低,甚至听不出不悦的情绪。
维维的神经一下子就紧绷起来。
明明她在某方面是很审慎的人,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一阵邪气入体,她就没忍住都跟芬迪教授说了。
“我没有任何信息,教授。”
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几乎在她对教授说能不能带上她的时候,她就一直在超出自己平常水平的智商线上发挥。
在你嘲讽别人的时候,先去想想你是否具有别人所不具有的资本。
芬迪教授刚想开口嘲讽的时候,《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一句话就突然窜进了他的脑海。于是他脸色不虞地刹住了。
所以他讨厌文学作品。
总是号召着天才们为了平庸的金鱼们可怜的自尊心考虑。
易地而处,如果他是维多利亚·梅耶尔——尽管他不喜欢这种不可能的假设——他已经可以通过各种方式拿到信息了,即便不多,也不会像这样瞎猫抓耗子。
算了,毕竟,是金鱼。
就算是锦鲤,也是没有多少脑子的。
他勉强找到了一个原宥的理由,但这不妨碍他拒绝带上她。
“我带着你,你能做什么?”
他终于没有维持住芬迪教授的人设,左右也是在一个明白芬迪教授不止是“芬迪教授”的人面前。
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毒液终于无差别地喷洒。
“从你的身体情况来看,连最容易训练的腿举你都还没有超过40kg,在健身房的力量区不过是单纯的浪费时间聊以慰藉,连基础的训练计划都不会做,顺便连基本的运动学相关知识都没有——或许你只认识几个可怜巴巴的单词,噢?肱二头肌是这块,小腿?小腿上有什么?肥肉?还是你的脑袋?以至于你要小心翼翼地爱护而避免训练它?”
实际上只是最普通的,女孩子担心自己的小腿粗壮的心理。
都知道,但是不妨碍夏洛克先生的嘲讽。
“至于心理学知识……”他的嘲讽意味更加显而易见,“先不说全部来自于从我的办公室拿走的书,不管你学到多深,只要你没有意识到这是概率问题,你的学习就是失败的。不要跟我说侧写曾经起到的作用,多少失败的案例不会记载在犯罪心理学的书籍上而是传统鉴证的书籍上——这一点你那岌岌可危跌破平均的智商估计是触及不到的。”
维维张了嘴想要反驳,但是她没有做到。因为教授的语速太快了,她清楚地捕捉每个词却难以反驳。维维敢发誓如果放到上辈子做听力,那她的成绩一定是零分。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她是英国人,她只能捕捉到他在说她蠢的中心思想,因为下一句教授就自己概括了。
“.”
他短促有力地说。
没有给反驳机会,他又一次,飞速地往下说。
“我能容许你进入我的办公室,不过是觉得你能做到孤身一只金鱼却颇有愚勇地游离鱼群,凭借你的小聪明和中上之姿本来可以招徕自以为是的雄性,然后平庸终生,”他的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除了开合的薄唇就好像静止,“我已经给你提供了途径,而你就像原本一意孤行离开鱼群的模样,一味的选择了自以为最擅长并最感兴趣的学科。”
“我承认,你确实,颇有些天赋,”他终于放慢了语速,“但你的知识面的漏洞,大到无可补救。又或者,你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知识面。”
维维的脸白了。
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她没有在乎过很多,但是她知道,她内心很在乎加斯顿小哥的看法——因为这个人链接了原主和她,她同样在乎芬迪教授的看法,因为她知道芬迪教授是个天才,她尊敬他,就像学生渴望自己孺慕的老师的认可。
而现在是一长串的……嘲讽。
她沉默了半秒,那种很难受的,很委屈的心情从脚底冲到脑门,除此之外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怎么反驳,竟然就像回到了孩童时期被罚站的感觉。
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颇为满意自己的成果,他微微勾起嘴唇,准备最终的总结陈词,给予最后一击的时候……
“那您能教我吗?”
她咬着嘴唇,然后松开。
就像鼓起了全部勇气,维维甚至觉得,今天已经是她最为胆大的一天,又或许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她就会像戳破的气球。
“那您能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