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启玉一开始并不是剑修,而是符修。
他认为符修可以提前准备好很多符咒,在对敌时从容不迫地扔出一张又一张,让敌人在不能近身的情况下死掉。
这是最干脆利落,也是最漂亮的战斗方式,他喜欢这种站在不远处欣赏敌人挣扎的淡然姿态。
直到某次秘境之中,孙启玉遇到了修为远远高于他的妖兽,仅仅是为了逃命,他就用完了所有符咒,陷入困境,那是他第一次离死亡这样近。
之后,他遇到了一群剑修。
那群剑修让他先走,他们会拖住妖兽。
孙启玉知道这群剑修或许并不是单纯的好心,甚至于他们的目的本就是那头妖兽,只是顺便卖了他一个人情,但他们说的那句话,到底是印在了孙启玉心里。
“吾辈剑修,皆可死战。”
这句话,听起来可真美啊。
仅仅是这样一句话,就让孙启玉放弃了符修这条路,转而练起了剑。
他向往着剑修华丽的招式,更沉醉于剑修一往无前,以身殉道的极致美感。
危难之中,他挡在所有人面前,不是出于什么大义,只是他认为,身为最强者,用最强的剑,最厉害的招式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然后......护住那些弱者。
是一件极美的事。
享受被拯救之人崇拜的目光。
令人愉悦。
但他那天看到了余葵。
余葵从出现到离开都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甚至于她完全没有将自己救下的人放在心上。
她仿佛在做着一件最普通不过的小事,就连驯服大乘期的妖兽也是那样轻描淡写。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淡然与冷漠,却叩响了孙启玉心中的门。
一瞬间,余葵的身影在他心中显现,却美到了极致。
是与当初那些剑修振聋发聩的话语所完全相反的静影沉璧之美。
不需要用以己之道护天下苍生为幌子,余葵这样的人,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不需多言,就能给人力量。
极致的红色与黑色映入心中,孙启玉清楚地看见了自己想追寻的道,就缠绕在余葵身上。
于是,孙启玉毅然决然离开玄天剑宗,来到平天宗。
原本他以为,凭借自己的资质,就算不能拜余葵为师,也必定能够成为内门弟子。
只要成为内门弟子,他就能够近距离观察余葵,接近余葵,从而弄清楚余葵身上的道,并收为己用。
可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自己竟然连平天宗的大门都没有进去。
可孙启玉此时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离开玄天剑宗时说的豪气万丈,现在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不符合他的道。
他就算是倾尽所有,也得进入平天宗。
孙启玉在平天宗门口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企图引起余葵注意,但平天宗内都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孙启玉只能孤注一掷地跪在了平天宗门口,一边跪着一边修炼。
他想,只要让余葵看见他的诚意,他总有一天能够进去平天宗。
在这期间,一直有玄天剑宗的人来劝他回去,让他回去认错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但孙启玉充耳不闻。
他就一直跪在这里,一跪就是一年。
今天这些人过来还是为了劝他回玄天剑宗,再过一年就是宗门大比了,他必须要在比赛上打败天衍宗弟子,为玄天剑宗争一口气。
原本,孙启玉也是这样打算的,但现在他觉得都不重要了。
他这一生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挫折,平天宗是他遇到的第一大难,也正因如此,他越发坚定这就是他的命。
修道之人,只有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时,才会遇到百般挫折。
“师兄,你若真想进平天宗,我愿意嫁给姜贺,换姜家助你一臂之力。”
孙启玉已经听腻了别人劝他回玄天剑宗的话,骤然听到一句不一样的,眼神变了变,不过他立刻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姜贺……是谁?”
白灵灵原本深情款款的眼神一顿,欲落未落的泪水就这样生生收了回去,她有些着急地解释,“就是,就是之前,他,他摸我的手……师兄你帮我把他的手折断了……”
孙启玉的脑子似乎是在重启,过了很久,他叹了一声,“是他。”
“对!师兄!姜家有人入过平天宗,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白灵灵很是激动,但转眼她又哀伤了起来,“师兄,我会为了你……”
“我折断他的手是因为他摸了我的剑。”
言下之意,不是为了你。
白灵灵再次被打断,依旧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她继续问,“那,那,那上次师兄九死一生帮我采药……”
“师父给了我三千上品灵石采药费,你不必介怀。”九死一生是编的,只是为了多要点灵石。
白灵灵再次梦碎,她不死心地问了最后一句,“那,上次,我的腿受了伤,你带着药来看我,对我说喜欢……”
“是玺萑,那种药的名字。”
白灵灵娇俏的小脸在听到这句话后彻底失去了灵气。
原来,一切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白灵灵委屈至极,就这么直接哭了出来。
有的人哭起来似珠盘玉落,有的人哭起来泪落无声,而白灵灵哭起来,有着跟她娇弱的外表完全不同的粗犷,方圆一里都能听见,哭的嗷嗷的。
余葵的耳朵一直挂在大门口听这些人要搞什么幺蛾子。
她现在没什么在意的,唯一的牵挂就是平天宗的门面,不能允许任何人做出有辱平天宗的事,包括她自己。
原本余葵正带着大花在慢悠悠地朝着门口散步,现在听到这别具一格的哭声,瞬间不困了。
平天宗大门前出现这种哭声,余葵并不觉得有趣,她只觉得冒犯。
若是师兄师姐还在,这些人就连靠近平天宗的大门,都得三思而后行,更别提现在竟然在那里……撒泼打滚。
这一刻,余葵认为局势已变,不能再这样任由这群人在平天宗门口折腾了。
原本她不理会跪在门口的那位兄弟是怕惹上一身腥,但现在若是再不理,倒是会让这些人以为平天宗可欺。
余葵不允许任何人轻慢平天宗,包括她自己。
她思索了一会,要达到她想要的效果,用大花就太弱了。
余葵摸了摸大花,才刚把它从秘境接出来,就又把它丢了回去。
大花看着余葵消失的身影,开始怀念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快乐。
主人每天都行色匆忙,和以前的样子感觉不一样了。
大花灵智已开,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它早就意识到,当初自己母亲口中,整日围在余葵身边的阎王爷渐渐变得越来越少。
这次它再与主人相见时,甚至连最后一个也不见了,而主人的脸上也失去了笑容。
大花不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重新让主人高兴起来,于是它去问了自己的母亲,大花之母思索片刻,说出了一个炸裂的猜想。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你的主人,她需要一些漂亮的配偶。”
大花悟了。
大花非常感谢妈妈送来的金点子。
大花扭头出了秘境,开始给主人寻找好看的配偶。
首先他需要弄清楚第一个问题,怎么样才能算是好看。
大花在为爱努力的时候,余葵也独自一人来到了平天宗的山门前,慢慢掏出了一轮法器。
这是三师姐留给她的一堆乱七八糟的神器里面的其中一个,名叫日轮。
日轮的主要作用,是遮蔽原来的太阳,建造新的太阳,而所有被虚假的光所照到的人都会陷入幻觉,而他们本人却并不知晓。
可如果只是这样,日轮还不足以被称为神器,它真正的作用,其实是给修道之人植入心魔。
所有被日轮照到的人的内心,都会被余葵一五一十地感受到,余葵甚至可以根据他们的恐惧去捏造更深的恐惧,最后将这种恐惧植入他们的心里。
如果遇见不怕恐惧的人怎么办?
那就先给他塑造从未有过的美好,让他深陷其中之后再亲手摧毁,这样就能塑造出心魔。
这种心魔是最可怕的一种,拥有心魔的人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拥有心魔,只剩下恐惧的感觉永远无法退却。
当然,余葵并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她只是想让山门前的这些人永远记住,平天宗是怎样一个地方。
催动这样的神器需要不少灵力,正常情况下需要十五名大乘期修士的灵力才能驱动一次,一次可以覆盖半个大陆,只需要驱动两次,整个大陆就尽在掌控啦!
而现在,余葵尽全力将日轮生效的范围缩减到了最小,可就算只能照射到平天宗外那几人,也至少得半个渡劫期修士的灵力才能驱动。
余葵一个元婴,不配使用神器,这就是现实。
那种什么原本修为平平结果机缘巧合得到神器,从此靠着神器越级打架的桥段,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神器又不是做慈善的,哪能你一点代价不给就能随便用?更甚者,神器使用时所需要的代价要比普通法器多的多。
余葵只能任劳任命地开始从她的芥子空间......她的师兄师姐们一起合力为她开辟的芥子空间里往外掏灵石。
掏了一会儿,余葵累了。
蕴含灵力越多的灵石越重,而现在余葵搬的是最重的。
搬了大概几千块,余葵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水,双手合十。
这是你们阴德的。
然后便启动了日轮。
白灵灵还在放声大哭,以前她只要这样一哭,自己的掌门父亲就会把她想要的东西都给她,可惜的是,现在掌门不在这里,只有一群陪着她来的弟子。
但就算是这样,看见白灵灵哭了起来,那些随行弟子也纷纷凑上去安慰她,顺便指责起了还跪在地上的孙启玉。
他们说,“师妹,从孙启玉叛出师门开始,你就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种人不值得你难过。”
他们说,“孙启玉以前确实出色,可现在他只是个不忠不义之人,师妹你也该清醒了。”
他们说,“师妹,不就是宗门大比吗!没有他孙启玉,我们一样能行!”
白灵灵说,“不,你们不行。”
话音刚落下,世界便突然安静了。
方才还在的人通通消失不见,只剩下面前高耸入云,气势恢宏的平天宗山门。
立在山门外的高大石柱,由原来的灰白色渐渐变成了黑色,连上面庄严而肃穆的浮雕也渐渐失去了模样。
一道声音,带着震慑人心的压迫感,从天而降。
“平天宗外,不可嬉闹。”
……
余葵躺着大门内,离外面那些小孩就隔一道护山大阵的距离。
现在中了日轮的人都双目放空,余葵也双目放空。
她想,六师兄诚不欺我。
当年,六师兄算卦说,自己未来会在宗门搬石头,搬超大块的!
如今,竟真的应验了。
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