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明七年,元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这便是元日之景。
新年新气象,天家人早已离开了蜀川界,而养州发生的事情,经过这些时日也传遍了整个西南域。
相比较人人敬仰,称赞的太子洛瑜,九皇子洛璋则是臭名远扬。
他不仅在养州被人以数罪书痛斥,还让歹人杀了随从。
甘龙虎之死不是个秘密,因为他死的时候田妩儿也在场。
数罪书是田妩儿散发的,她本来只是想恶心一下九皇子。
谁曾想除了他们,还有两波人也在针对九皇子,或者说针对甘龙虎。
第一波人自然是龙虎群山,天龙地虎双方联手为之。
第二波人,或者说是一个人,来自命楼,是一个金字杀手。
也正是此金字杀手完成了最后一击,并捡走了甘龙虎的人头。
为什么一定是金字杀手,因为留号杀手顾名知义,会留下名号的。
且刺杀上境高手,至少会有一个金字杀手——这是规矩。
虽不知是谁雇凶杀人,但田妩儿乐享其成,岂不快哉。
田妩儿全程没有动手,静静地看着好戏轮番上演。
甘龙虎之死,大快人心。
……
今年的元日不同以往,也是周穆的立冠之日——他,成年了。
家中已无血亲长辈,仅有周安一人,自然就是此次冠礼的主人。
周穆便是冠者。
燕朝冠礼的流程大致为择日,戒宾,宿宾,陈设,迎宾,礼始,致辞,三加,醮冠,字冠,三拜,聆训,谢辞,礼成。
择日不如撞日,就是周穆生辰。
戒宾需要早几日邀请所有宾客,宿宾则需在前一日再次恭请主宾。
宾客不限,但只有一位主宾,由德才兼具的师长担任,自然非云岚莫属。
其他人员,主持冠礼的赞礼及主宾助手赞者都是云岚的人——周家兴于周穆,无人了解冠礼仪式及流程。
至于冠者助手摈者,是紫藤。
陈设冠礼场所,迎接众宾观礼,冠礼就正式开始了。
三加乃是加元服,一加可事文,二加可事武,三加可事祭祀。
周穆平静地进行着仪式,三加梁冠大氅,他的模样更加英气。
周家请来的宾客不多,只有蓝家家主蓝寅,司马家老爷子,吴家老爷子,齐家老爷子,绵州三官首……
醮冠很快过去,到了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字冠。
冠礼很快,但表字会伴随一身。
周穆所认识的人几乎都已取字,如吴衿字仲怀,司马性字公随,齐琪字子瑾。
云岚作为主宾,他很高兴能为周穆这个“绝世”才子加冠,这是他的荣幸。
云岚看着周穆愈发满意,有点后悔没能生个女儿,抛开杂念,他缓缓说道:“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子羡。”
穆,肃静也。
羡,喜爱或盈余。
周穆,字子羡。
周穆恭敬答谢云岚:“子羡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而后周穆三拜,答谢宾客。
云岚不停点头,非常满意地说道:“取该字,是希望子羡往后能张弛有度,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要盲目前进,必要时回首看看走过的路,内省而自知。
也不要畏惧不前,纵然刀山火海,方向对了,就要阔步走远。”
云岚见过太多惊才艳艳的才子沦为普通人了——当然,都不及周穆惊艳。
周穆郑重地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谨遵云岚公的教诲。”
他倒不怕所谓的江郎才尽,而是担心其他问题——遭庸人忌恨。
周穆冠礼很快就结束了,他一一送别宾客,目送着最后一人走远。
“呼……”紫藤见人都走没了,突然呼出一口浊气,而后倚靠在大门上,“总算结束了,太累了。”
周穆也是深有体会,这些礼仪过于繁琐——但冠礼一生仅一次。
周穆还是认为值得的,永生难忘。
“少爷……”绿琦远远喊道,她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周安过来了。
周安那慈祥的老脸上笑容不断,他终于看到周穆成年了。
周穆接过轮椅,在庭院里缓缓推着:“安伯累了一天,不回去休息吗?”
周安摇了摇头,笑道:“我只是瘫痪了,身体没有大问题。”
他已经闲了很久,最开始那段时间项管家,紫藤,绿琦三人轮番上阵,不断地请求治家,管事的经验。
现在他们已经很成熟了,都有自己的主见,问的也就少了。
虽然他们的照顾依然充分,但是周安感觉他好像没有任何作用了。
不过也好,颐养天年。
他们走在庭院,看着一切又将春暖花开的事物,有点感慨。
季节看似在不断循环,但对周家而言却是楼梯的那种循环——看似一模一样,实际上不断在上升。
绿琦走在紫藤身边,看着众人安静和谐的氛围,犹豫片刻后还是出声打断道:“安伯,你不是有事情要找少爷吗?”
周安轻拍没有知觉的大腿,说道:“人老了,记性不太好……少爷,吴家老爷子给了我一个信封,说是吴衿的。”
“吴衿?”周穆诧异,自从柳奴儿死后,他就一直躲在屋内不敢出来。
这么久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联系。
周安将信封摸了出来,周穆见状接过去,背后写着几个大字——周兄亲启。
『吾将于元月初四离开绵州。
临行前,花繁野上,邀周兄一游。』
……
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已是元月初四,寒息瘆人,细雨朦胧。
周穆带着红月殷凤来,在路上遇见了司马性,两人见面即感慨万分。
友人走的走,散的散,如今能赴约的人,也只有两人了。
他们一起到了花繁野,熟悉的小溪边,吴衿与吴沁已经在等待。
吴衿已是满头白发,他不再穿着那身粉白色长裳,而是换上了玄袍。
吴沁模样依旧,穿着初见周穆时的淡粉色罗裙,手拿木质提盒,翘首以待。
绵州早有风言,说吴衿一夜白头,不过周穆等人还未亲见。
如今见着,确实让人唏嘘。
“周公子,司马公子,你们来了!”吴沁笑着迎上来,如一朵富贵牡丹。
周穆轻笑,算是稍稍解了沉重的氛围。
“子羡,有酒吗?”司马性叫周穆的字,触景生情,他想喝酒。
花繁居就在不远处。
周穆点头欲拿,却见吴衿开口:“周兄,我备好了酒。”
司马性与周穆对视一眼,便过去躲在树下避雨——虽然不大。
吴沁见两人走近,便打了提盒,里面赫然放着曾经踏春时吃过的三花糕。
吴沁这次准备充分了,足足有九个:“来,尝尝我做的三花糕。”
吴沁还是熟络地招呼,但吴衿却有些生疏感,不知如何开口。
“仲怀,听说你要走了?”周穆没有提他的白发,毕竟谁都知道。
吴衿点头突然笑了,这是他自澜中楼失火后第一次笑:“嗯,要走了。”
“去圣都?”
“是。”
司马性吃着三花糕,其间滋味再也没有第一次吃那么惊艳了。
他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突然开口:“你是要投奔伯父?”
吴衿闻言摇摇头,他也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吴衿之父吴朗,是吏部考功司郎中,官拜正五品——九皇子一方。
司马性显然也知吴家一些情况,他提壶饮酒,并不打算多言。
众人躲在树下看着蒙蒙细雨,气氛怪异,各有各的想法。
其间吴沁有意无意与周穆搭话,但周穆都是浅尝辄止。
“你也要与你兄长一齐去圣都吧?”周穆吃完了三花糕,也感觉少了点滋味。
吴沁缓缓点头,她展颜一笑却有点牵强,语气有些落寞:“是。”
周穆见状向司马性要来酒,向着吴衿两人祝福道:“山高水长,有缘再逢!”
他并未告诉两人他“投奔”了太子,以后也是要去圣都的。
司马性也端起碗说道:“保重!”
吴衿笑着点头,回敬道:“公随,子羡,珍重!”
三人一饮而尽。
吴沁用提盒收好几人喝过的碗,众人便一起下山。
山下有吴家车队已经在等待,吴沁面露不舍地上了马车,吴衿却是上马。
他们第一次见吴衿骑马。
吴衿勒绳,再次道别,却是拱手行了江湖礼:“珍重!”
在周穆与司马性的目光下,吴衿纵马跟着车队走了。
细雨遮住了视线,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