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天气晴朗。
周穆回“家”后并没有耽搁太久,主要是去到了新起的祖祠,见一下亲人。
周家,有三代人。
祖父周庭,父亲周正,二叔周延,三叔周澜,四叔周涵,皆已逝去。
但周穆一直有一个疑问,一个萦绕在他脑海中,久久无法散去的疑问。
他是农人的灯……
那么,谁是农人?
逝者已去,周穆没有十足的把握,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去开棺验尸。
从祖祠出来,周穆迎上了众人的殷切目光——周家山庄,还缺一个名字。
周穆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周天。”
……
从周天山(周家山庄)出来,周穆带上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他们一路向北,来到一处坟地。
坟地寂静,但一点也不阴森——墓碑干净,附近开满了黄与白色的花。
这里有不少老残,他们曾是为周家出生入死的人,现在自愿来这里守墓。
墓里,是他们的兄弟姐妹。
周安,周家前任总管家,从周庭时期便跟着,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龙虎群山劫城一战之中,他用老弱的身躯代周穆受下了必死的一枪。
……
秦阑,周家护院的副总事之一,也是如今青华军统帅秦甘的亲哥哥。
龙虎群山劫城一战之中,他以意志强撑,拦下众多山匪后,力竭而亡。
……
郭杞,倒数第二任农场主,其人忠心耿耿,是周穆最早的支持者。
龙虎群山劫城一战之中,他不敌山匪何右,当阵战死。
……
赵二,因为周穆的以德报怨,他涌泉相报,成为第一任影一。
龙虎群山劫城一战之中,他撞开了周穆,死在山匪的枪下。
……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很多人——凡是为周家抛头颅,洒热血的人,皆葬于此处。
周穆不认识其中大部分的人,但他挨个走过,挥洒手中的美酒。
慢慢走完这一遭,已是下午。
周穆告别了众人,只带上了田妩儿,殷凤来,红月,紫藤,绿绮。
他们来到了花繁野,桃林的某处。
桃林绝大部分是开放的,但在某处不平整的小丘背后,写着“闲人禁行”。
这里背阴,只有四个紧挨着,整齐一排的坟堆——坟内,都是“空坟”。
一个坟里埋了一根红绫,外面有一个木牌,刻着“柳奴儿”三个字。
一个坟里埋了一架烧焦的古琴,外面的木牌上写着“温嵩”。
一个坟里埋了一架古筝,“严音”看了让周穆稍稍失神。
一个坟里埋了一些旧衣物,“七儿”,是九儿的姐姐。
其中,温嵩的坟堆上还插着一根残破的长箫,自他走时便在其上。
周穆以前不懂,现在是明白了——箫者颜越,这是他的箫。
念及此,周穆与紫藤等人合力再挖了一个坑,将长箫埋了进去。
四个坟堆新增一个,周穆将早已备好的木牌拿出来,刻上“颜越”之名。
不仅是“他”,“所有人”的木牌周穆都换新了,并给他们坟前添了祭品。
旧仇未报,又添新仇……
周穆看着五人的坟堆长叹一口气,目光挪向远方,看到了一抹白色。
像个狐狸——是命狐?!
曾几何时,他……他们对《梦后游记》里的命狐趋之若鹜,很有兴趣。
但现在,物是人非事事休。
这一天,周穆与众人轻声细语,走过曾经走过的路,追忆过往。
桃林里的踏春。
花繁野北边与打虎英雄的偶遇。
乱石草丛里的遇袭……以及,在这里和田妩儿的初见。
哦不对,是和“李根花”的初见。
……
翌日,还是晴天。
周穆等人在花繁市集内休歇了一晚,很早便南下出山,直奔绵州。
绵州三官首收到消息,对于这个曾任从三品大员的才子,不敢怠慢。
三人全是周穆的熟人,其中二人官职未动,升不上去,也掉不下来。
知州董述,监州何乌。
至于原来的州尉齐宣,他因为齐琪一事受到牵连,早已于狱中“自尽”。
现任的州尉是严闯,自龙虎群山一战中负伤之后,他已退居二线。
他虽然出身低微,但作为蜀川界御界使辜焉的副将,有资格坐稳这个位置。
哒哒哒——
周穆率众人入城后,董述二人亦步亦趋地迎了上去,略显拘谨。
倒是严闯大笑着招呼,毫不扭捏:“周山祭,别来无恙!”
“严兄。”周穆也与他热情问候,打趣道,“许久未见,你也富态了些许。”
严闯闻言赧然,惭愧道:“自从肩胛受伤后,我对习武也松懈了。
不然,我也不会出走军中……”
他现在双手抖得厉害,已然张不稳弓了,更别说随军奔波。
“辜将军……他怎么样了?”
周穆清楚他的伤情,没有继续多说什么,转而问起来辜焉。
提到辜焉,严闯目光闪烁,他支支吾吾:“自大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到蜀川界后,辜将军就生了一场大病……
他现在下不了床,闭门不见客!”
严闯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周穆从他的神情和话语中猜到了原因。
辜焉多半是溜到北塞去了……
看破不说破,周穆笑着摆了摆手,他与三人告别,进了城。
绵州城还是记忆中的大致模样,他站在明水街中,眺望着半空的云廊。
附近,绵州三大青楼只有春回楼还开着,其他两家已成了过眼云烟。
澜中楼化作废墟,虽有不少人打着幌子重建,但经营并不长久。
花楚阁解散了,早已人去楼空。
“周家主?!”
周穆还在感怀之际,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惊呼,寻声看去。
是一个光着双臂,手上拎着小巧锻锤的糙汉,他正两眼放光地看着。
绵州乞帮,王打铁。
“怎么就你一个人?”
周穆认出来了,笑呵呵道。
王打铁闻言笑容收敛了,他叹了叹气:“那是因为只剩我一个人了……
肖老病逝,徐风闯荡江湖去了。”
周穆想到了那个和蔼童趣的肖大头,没想到他会走得这么突然。
他依稀还记得,那个听到蜀川义侠肖浪的名字就会笑出声的小老头。
周穆此去北地,特意关注过肖浪的行踪,但并无任何收获。
便是有,肖大头也听不到了……
明日的风,怎么也吹不到彼时的云,时间里,有最残酷的真相。